“一直听闻世子六艺俱佳,尤擅琴技,今日盛景,不如世子弹奏一曲,以贺天颜。”楚云轩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一旁伺立的中贵人灵均极有眼色的让宫人抬上一具七弦琴。
只见那琴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
“此乃绿绮,名琴配才子,当真是绝妙无双。”
江文山黑发恭顺地束挽着,眉眼低垂看不出任何神色,形容轻减却更见风骨。
重华宫内无人出言,一时间敛声屏气。
楚云轩此举对江文山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堂堂徐州王世子,竟然要像伶人乐妓一般供人取乐。
张皇后轻声咳嗽,试图阻止楚云轩的想法,让王侯世子在大殿上公然为众人献艺,实在不成体统。
“梓潼可是冷了?”
“陛下,臣妾无事,只是世子舟车劳顿,不如改日再与宫中的乐师切磋琴技,到时臣妾再与陛下一同前去。”
张皇后这话说的很明显就是为江文山推掉今日的演奏。
“今日虽是国宴,也是家宴,世子不过是在助兴罢了,寡人觉得若只有琴音未免寡淡,不如灵均配合世子来段剑舞。”
楚云轩知道张皇后的意思,但他偏要如此做,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江文山再尊贵也贵不过皇家。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臣遵旨。”
江文山从容坐下,他对一众目光视若无睹,安静地调着琴弦
待一切停当便娴熟地拨起手指。
琴声瑟瑟,余韵悠扬……
江文山出尘的气质,吸引和震慑了许多人,甚至包括楚云轩。
他放下酒樽,眼睛盯着如谪仙一般的美男。
小小年纪竟能如此处变不惊,不可小觑。
不知何时,重华宫里丝竹渐靡,曲乐声稀。
大殿之中只闻得江文山的琴声,以及闻乐起舞的中贵人灵均。
不过中贵人灵均的剑舞,和江文山的仙乐完全是南辕北辙。
在场稍有些眼力的都能看出,中贵人灵均的眉梢眼角之间尽是冰凉鬼魅的妩色,而身段点、挑、抬腿,翻袖、旋转之间却如行云流水。伴随着仙曲之间的停顿起合,更像是一种祭舞。
一曲结束,重华宫内再次陷入无声。
张皇后无心欣赏琴曲歌舞,酒未喝一樽,菜未吃一口,心里全是楚云轩的“任性”。
但愿徐州王不会太过计较,九州诸侯,拱卫王都,互相制衡。
楚云轩今日此举,实在有些荒谬。
“妙,妙极了,赏!”
和张皇后的忧虑重重不同,楚云轩舒展着笑颜,心情大好,直接将腰间坠着的玉玦扔给中贵人灵均,这无疑更打了江文山的脸。
这算什么,真把他当作伶人取乐了,甚至还不如一个内侍。
“奴婢谢陛下恩赏!”中贵人灵均跪地谢恩,江文山则是起身站的笔直。
“这绿绮就赐与世子,名琴当配美人,必定是一段佳话。”
“谢陛下赐琴。”
江文山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既看不出欣喜,也看不出难堪。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多大的羞辱。
不,还有一人清楚,始作俑者楚云轩。
楚云轩转头对张皇后轻轻地问:“梓潼可喜欢?”
楚云轩此一问,在张皇后心中如雷霆震响。
这哪里是询问,分明是威慑!
张皇后瞬间凉了指间,强掩心中的忐忑。
她回过神来,目光向他的父亲张典客看去,张典客微微点头,示意她不要忤逆上意。
有了张典客的暗中指点,张皇后稳住心神,对上楚云轩那双危险而狡黠的眼睛,她极尽温柔乖顺,含笑说道:“陛下喜欢,臣妾便欣喜。”
楚云轩大满意道:“梓潼懂事!”
短短片刻,张皇后和张典客劫后新生,如释重负。
江文山于殿中独立,方才还能替他斡旋一二的张皇后亦受不住楚云轩的威慑,只能受尽众人的目光和内心的煎熬。
“世子辛苦,请回席面吧。”中贵人灵均整理好因剑舞弄乱的衣衫,施施然的引领江文山回到桌前。
而回到宴席后江文山食不知味,游离于众人之外。
一段插曲过后,重华宫内依旧举杯劝饮,言笑作乐。
仙乐飘飘,直传天际。
直至子时,重华宫的繁华落下帷幕,众人意兴阑珊。
雪下得更重,楚云轩才散了筵席,诸位大臣一一谢恩离开。
楚云轩牵着张皇后的手走上御撵之前眼神不经意的看向江文山,他身侧恰有一盏宫灯,映照得他肌白如雪,公子无双。
“和她果真般配。”
帝王的一声轻叹被江文山和张皇后听去,二人却是各怀心思。
陛下果真没忘了她。
陛下果真要左右他的婚姻。
“起驾!”
中贵人灵均一声高呼,萦绕于西楚王城里,化作万千尘埃。
……
年节容易过,平常日子难。
过了元宵,这年也就过完,所有人都开始为生计奔忙。
赵安乐的父母又开始为土地奔忙。
“咳咳咳……”
不知为何,赵安乐又咳嗽起来,许是时节变换,病情反复。
“咳咳咳,十三,你在干什么?”赵安乐捂着嘴咳嗽不止,她看了苏十三半天,明明是在编竹筐,手里的活却停了半天,眼睛无神的看着窗外。
其实,自从那日见过沈爷之后,苏十三就一直心事重重,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啊?”
被赵安乐的声音拉回思绪,苏十三回过神来,手里的竹筐连一半都没编好,甚至好几处都漏着窟窿。
“你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这可不像你啊。”
“四年了,又要户籍核定了。”苏十三没想瞒着赵安乐,说的言简意赅。
“咳咳,你就是在发愁这件事啊!”赵安乐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对苏十三来说,这可不就是一件大事吗!
“我没有户籍,到时候一核查,怕是什么都瞒不住。”
苏十三放下手里的半个竹筐,手抖得不成样子。
“而且就算入了你们赵家的户籍也得有我的原户籍,若是造假,更是在劫难逃。”
虽然心里慌张不已,但苏十三还是尽量让自己冷静,方寸大乱可不是什么好事。
“咳咳,要不咱们赶紧搬家吧!”
“也不妥,若是现在搬家岂不是不打自招,而且到了新地方,入城时还得查户籍。”
“这可难办了。”
“是啊。”
“或许这次被查出身份,我们就能回去了。”
“最好是这样。”
苏十三这样安慰自己和赵安乐,最好的设想就是因为户籍核定被处死然后回到新元纪,若是没有,只能苟延残喘。
所以,苏十三和赵安乐谁也不知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的结局。
似乎想到了什么,赵安乐看向苏十三的眼神里多了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赵安乐的目光渐渐坚定,却侧身躲过苏十三的视线。
苏十三,你不会死的……
……
日子一天天过着,波澜不惊,最为平常。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梁州王被解除了圈禁,平时行事低调了不少,这让楚云轩颇为满意。
是夜,西楚王宫的北辰殿里灯火通明。
楚云轩的手上拿着一封密信,底下跪着的暗探正向他汇报。
“你们做的很好。”
“陛下圣明,一个已死之人翻不起什么风浪的。”
“寡人自然知道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不过这些时日,他很少出来,想来是有什么事绊住了他。”
楚云轩深深的叹了口,“切不可打草惊蛇,寡人要他好好的接受这一份大礼。”
烛火明灭,楚云轩默默的将密信烧掉,火苗摇曳明灭间映衬着他冰冷的眼眸。
“陛下,皇后殿下请您去用晚膳。”殿外宫人的声音响起,刚才还冰雪面容的楚云轩又是一派的春风化雨。
“寡人知道了。”
“你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话音刚落那密探倏的隐于黑暗中,了无痕迹。
三日后,长安传出政令,取消今年的户籍核定,此政令一出,举国哗然。
一片猜测声中,苏十三则是暗暗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这件事太过凑巧,有些古怪。
除了取消户籍核定之外,楚云轩还直接下旨为江文山和李妤落赐婚。
两大诸侯王的姻亲结合,远比取消户籍核定更让人瞩目。
一时间,九州各地都在讨论这件大事,似乎都认定这是一桩顶好的姻缘。
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坤宁郡主李妤落公然抗旨断发明志,拒不接受这场政治婚姻。
在所有人意料之中,楚云轩大怒,直接下旨圈禁冀州王一家,直到李妤落认错接旨为止。
谁知李妤落也是个高傲倔强的,宁可遁入空门做个俗家弟子也不接旨。
纵使楚云轩权势滔天,也无法太过干涉佛门,赐婚一事只能暂时搁置。
然而徐州王心里怨恨难消,李妤落此举不是公然羞辱他的儿子配不上她吗,宁可出家也不嫁给他儿子,实在欺人太甚!
于是徐州王江淮一气之下上书楚云轩,言辞恳切激烈,定要楚云轩严惩冀州王一家。
孤高自傲,藐视天威。
短短八个字,却是能让冀州王一家无法翻身的千钧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