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天顺七年。
楚云轩连下了两道政令。
其一是正月之后将前北燕都城临江并入雍州。
其二是初五一过,所有诸侯必须在上元节之前赶到长安。
九州诸侯得了旨意不敢不从,齐齐往长安赶来。
只有梁州王吴广陵正于漠北之地处理回鹘事宜,不能归还。
到了上元节当天,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后宫妃嫔们皆于长盛宫中恭迎圣驾。
不过内外有别,他们不在一处就是了。
楚云轩携着张皇后的手先行登上天元楼接受长安城百姓的朝拜。
三公九卿,九州诸侯,皆立于长盛宫中等候天子的驾临。
山呼万岁,诸侯群臣依次落座。
此次穆羽也在百官之列,因为大败回鹘,楚云轩特封她为三品威武大将军,却又因为她不听调令,未赐予她其他封赏。
但只这一项,也足以羡煞旁人。
这次班师回朝,穆羽根本不怕有人认出她来,只因为她脸上的□□举世无双,任谁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而她之所以选择出席这次上元盛典,多半是为了能看几眼父母兄弟罢了。
边关三年,说不想家自是假的,所以穆羽想趁着这次盛宴远远的看一眼他们。
果不其然,宴席开始之后,她见到了她的家人。
灯火阑珊,只一眼,便也足够了。
李元胜携王妃武思言,长子李书珩,长媳周玉莹,次子李明月拜见圣上与皇后,恭贺他们万寿无疆,永享太平安乐。
“冀州王风采不减当年啊,如今又升了辈分,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更加英武了。”
楚云轩抬手赐其平身,又开口称赞起李元胜来。
“谢陛下金口夸赞,臣愧不敢当。”
李元胜谦虚至极,态度亦是十分的恭敬。
“冀州王何须自谦,当年您的英姿勃发,寡人可是历历在目呢。”
楚云轩这话表面上在夸赞李元胜的功劳,实则也是在提醒他的过去。
他李元胜永远是背叛北燕的叛臣,若他不安分守己,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不得好死,污名也会永远镌刻青史。
“臣已经年老,后起之秀如此多,是陛下的圣明滋养才出这么多的芝兰玉树。”
李元胜自然听出了楚云轩的话外之音,他只求九州清平,家人和睦罢了。
改朝换代之事,他只做一次便够了。
“说到芝兰玉树,杨爱卿自是其中的翘楚。”
楚云轩说着将目光转向百官之中的杨兰芝,他已经官至监御史,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
“那都是陛下爱重的缘故。”杨兰芝也是同样的气定神闲,却也不卑不亢,礼节周全。
“哈哈哈,我国朝先后大败萁子和回鹘,地方和朝堂有九州诸侯和三公九卿坐镇,更有不少后起之秀匡扶社稷,例如杨爱卿和穆爱卿。”
“如今九州诸侯皆在,除了梁州王还在漠北,寡人看着甚是欣慰啊!”
“陛下圣明千秋!我西楚绵延万年!”
“说得好,赏,通通有赏!”
楚云轩兴致颇高,美酒喝了一斟又一斟。
可即便是酒喝得再多,楚云轩也是灵台清明。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底下的官员的众生百态,不过是冷眼旁观。
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什么事他不知道。
这便是楚云轩的帝王心术,用人而治人,他是这九州的主人,是站在权力最顶峰的,所以他可以用高官厚禄,荣宠富贵,去操纵着所有人去争斗,他只需要冷眼旁观即可。
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迷人,更有趣的游戏呢。
歌舞曼妙,众人推杯换盏。
若抬眼一看,是新年的新景象。
……
长安城的风风雨雨暂时还传不到临江,但以后临江并入雍州,那就不太好说了。
不过此时的临江还是一派的悠然自得。
除夕守岁一过,初二初三也分纷至沓来。
因为是新年,韩文瑾不能再流连于花枝柳巷,必须赶回长安任职。
临走之时,他特意为苏珏送来一卷珍藏的诗集和金银珠宝一箱。
张鹏也送来了不少东西,只是苏珏没有收。
新年后的日子飞快,时间很快就到了上元节。
临江的上元节是有一场盛大的灯会的。
上元灯会上花灯的样式最为繁杂。
十二楼的所有人都倾巢而出,不愿错过这等热闹。
一路上,苏珏领着小暑儿,她这摸摸,那瞧瞧,看见喜欢的玩意儿就想买下。
于是才逛了半条街不到,苏珏便大包小包的拎了一堆。
而小暑儿,左手的糖人已经吃完,正向苏珏讨要糖炒栗子,右手上还有一串糖葫芦,吃的是不亦乐乎。
苏珏微微一笑,由得她高兴。
只是糖炒栗子吃完他便不给了,小孩子吃的太多怕她积食。
“主人,这些东西好好吃啊……”小暑儿吃的腮帮子鼓鼓的,记得她刚来十二楼鹅时候骨瘦如柴,如今倒是养胖了许多。
脸蛋微圆,相貌甚甜。
因为是正月里,小暑儿头上梳着圆圆的花苞头,花苞上缠着红色的丝绸,下面各系两个镂空的金铃铛,那铃铛会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
再加上穿着大红色的织金短襦,褥裙下配了一条月牙白的轻烟罗百蝶穿花裙子,活像个小仙童一般。
这是春樱,夏月,秋雨,冬雪四位姑娘的手笔。
“主人,那边好热闹啊,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小暑儿一双大大的眼睛漆黑光亮,嘴角也正自带着笑意。
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好。”
对于耍百戏,苏珏亦是兴致满满。
他见那边的桥上堆满了人,便也带着小暑儿过去凑了个热闹。
尽是一些扛鼎走索,吞刀吐火的杂技百戏。
什么弹蹴鞠、踏滚木、水傀儡,往来人等东一簇,西一堆,都立在地下看,不时哄然叫好。
除此之外,更有不少江湖艺人杂耍献技,斗鸟遛兽,口技戏法。
引得人群拍手叫好。
苏珏抱起小暑儿往前凑去,正看见是一位耍猴人正指挥着猴子跳火圈。
经过训练的猴子是能听懂人话的,在主人的指挥下,小猴子身手敏捷地跳过一个又一个火圈。
一场表演完毕,苏珏跟着众人一起拍手叫好。
小暑儿之前很少看过这般新奇的东西,眼睛都直了。
耍猴人见看客向身前的瓷碗中扔入银钱,于是更是卖力地指挥着猴子跳圈。
苏珏看得高兴,也给了彩头。
烟花升起的那一刻,整个临江被笼罩在清冷的月色和五光十色中。
青莲先生和沈梦溪于护城河畔共同放下祈愿的花灯。
各有所求,焉知不是殊途同归。
春樱,夏月,秋雨,冬雪四位姑娘在灯谜大会上拔得头筹,压过一群公子少爷,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季大夫和市井的故友相见,一阵寒暄过后,他们一起坐在人群之外看傀儡戏,最后不醉不归。
这一夜,大抵所有人都是平安喜乐的,往后年年,却又说不准了。
……
上元一过,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忙碌了起来。
今年的二月是早春,是乍暖还寒的好天气。
临江城郊的树木已发出嫩芽,像是在预示着所有故事都在蓬勃发展着。
苏珏言笑晏晏地走在街上,一袭素白的公子服惹来不少人频频相望。
他走到一处茶摊,要了一碗浓茶坐下小口饮着。
“老板,你这茶熬得不错,挺香的。”
“嗐,咱别的不敢说,咱这茶比不得名贵的茶种,那也是绝对的好茶,也从不缺斤少两的。”
茶摊老板热络的和各位客人说着话,手上的活计却不停。
说着说着就谈到了关于临江的一些家长里短,其中就有关于张鹏的。
“唉,你们听说了吗,孙老爷的女婿这几天忙的焦头烂额的。”
“发生了什么事啊?”
“这你都不知道?”
“大过年的,谁去打听那些啊。”
“快说,什么事?”
“城东布庄库房里的布匹莫名发潮毁坏,卖出去后不少人找上门去,城西米庄主卖出的米粮有腐坏的,吃坏了不少人,还有城北药铺铺开出的药方吃坏了人,那些苦主嚷嚷着去县衙告发呢……”
“那都怎么处理了呢?”有人好信儿的发问。
“一开始他们根本不承认是他们的原因,后来人家苦主找上门,拿出在他们产业买卖的凭据,他们才无话可说的,但现在也没争出个结果来。”
“不应该啊,孙老爷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且一心向善,这处事风格不像孙老爷啊。”
“这可说呢,如今孙府管事的是孙老爷的女婿张鹏,就是无名村村长的儿子。”
“那可有好戏看了。”
“谁说不是呢……”
苏珏聚精会神的听着,不由得会心一笑,这才如何啊,才刚刚开始呢。
张鹏害他的,他要他加倍奉还。
忽然茶摊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随即苏听到茶摊老板嚷了一句:“又是那个疯女人。”
“唉,也是可怜啊……”
“天天受那几个乞丐的欺负,听说之前也是有身份的人呢,”
众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苏珏放下茶碗朝那边看去。
只见一位衣衫褴褛破旧且灰头土脸的女子正伏在地上颤抖着哭道:“各位老爷,对不住,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虽然那女子形容狼狈,苏珏还是一眼认出她是谁。
这是他再次见到被顾家赶出的樱珠。
和之前在十二楼的风华无限不同,此时的樱珠比之乞丐还不如。
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苏珏上前呵斥走了那几个挑事的乞丐,然后付了茶钱便离开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樱珠千恩万谢不住的磕头,落到这般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
而就在她抬起头的那一刻猛然认出了苏珏。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