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长安城,风雨欲来。
穆羽匆匆忙忙接到宫里的传旨,命她明日一早出发,去南城军营督查换防。
这一走至少也需要十几日的时间。
穆羽叩谢完圣恩后,对将军府的管家吩咐道:“你去让他们准备一应路上用的干粮、马匹、对应文书,再点出两位参将随行。”
一切准备妥当,穆羽趁着夜色点兵出发。
很平常的一次换防,穆羽此行颇为顺利。
十几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换防回来后,等待她的会是一道赐婚的旨意。
楚云轩终究是下了决定,用穆羽的年少得意和没有根基去中和张家的烈火烹油,不多不少,实乃上佳之选。
至于穆羽的想法,他不会在乎,张家不会在乎,穆羽本人的想法也无足轻重。
天家恩德,穆羽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
不过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等待楚云轩的不是穆羽的谢主隆恩,而是她的抗旨不遵。
楚云轩勃然大怒,穆羽太过胆大妄为!
这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一个没有根基的将军居然会拒绝联姻,还敢公然抗旨。
“多谢陛下厚爱,但臣功名未成,何以成家,还是莫要辜负陛下的美意和的禾羽小姐的心思。”
朝堂之上,穆羽的话言犹在耳,可她此时已下了诏狱。
抗旨不遵,是要杀头的。
穆羽被押入诏狱的前一刻,张禾羽策马拦在她的面前,大声质问,“穆将军,为何要拒绝陛下的赐婚,可是心有所属?还是瞧不上我?”
“穆某并非心有所属,是张小姐英姿飒爽,丽质天成,我配不上。”
穆羽的回答中规中矩,却不是全部的实情,她本是女子,如何能做人家的夫君。
“穆将军这话说的不实,你骁勇善战,如何配不得我?”
“小姐心有朝阳,我如萤辉,确实不相匹配。”
穆羽只能将这个理由贯穿到底。
但张禾羽的目光太过炽热,她险些不敢与之对视。
“穆将军还是不了解我,你我没有接触,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若我们能朝夕相处,我相信穆将军会对我有所改观的。”
张禾羽却一直很执着,她认定的事,绝不会放弃。
“若我们相处真的不合,那我也不会纠缠你。”
张禾羽没给穆羽再说话的机会,她的言语间尽是敢爱敢恨的潇洒做派。
“张小姐很有自信。”穆羽似乎从她的身上看到她自己年少时的模样。
一样的热烈,一样的敢爱敢恨。
“张小姐,穆将军,我等已经破例了,再耽误下去怕是人头不保。”
负责押送穆羽的侍卫是之前穆羽的手下,他不想穆羽被杀头,已经是在尽量拖延时间了。
穆羽和张禾羽自然知晓他的为难,都不再说话。
张禾羽利落上马,目送穆羽被带走。
她虽知晓天子的旨意不可更改,但她仍要尽力一试。
她要赌,赌当今天子还不想放弃穆羽这位少年将军。
若成,她能得偿所愿,若不成,她便粉身碎骨,绝不拖累家人。
……
王之爱恨,向来是人世间最难以承受的存在。
更何况是梁州王吴广陵那样性子的人。
生性凉薄,贪婪残酷。
十几日的时间过去,梁州王府似乎还是往日的那般喧嚣。
只是莫名的让人觉得压抑。
那几位被掠来的“客人”到底被安置在何处,除了梁州王吴广陵,谁也不清楚。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梁州王王府的下人近来讨论最多的无非是主子又新得了美人,金屋藏娇,宠爱非常。
除此之外,王府这几天似乎在筹建什么工程,颇为神秘。
来来往往的仆人讳莫如深,谁也不肯多说什么。
苏珏隐在帘幕后面,头发散乱,身上只是薄薄的披了一件天蓝色纱衣。
他所居住的宫殿原是梁州王吴广陵母亲的旧址。
芙蓉殿。
因为梁州王吴广陵的宠爱,才刚刚有了热气,芙蓉殿里有充足的冰块供应。
过了半刻,幽闭的殿内传来苏珏压抑的咳喘。
一线幽光透过碎瓦缝隙射进室内,惨白的光落在漆黑的牢笼上,黝黑的金属散发出朦胧的色泽,仿若覆了一层薄雪。
芙蓉殿固然繁华,然而这也是一座无人问津的殿宇。
汉白玉砌的地面雕着花纹,百盏长明灯沿大殿入口一路烧至尽头,穿堂风吹过,烛火摇曳闪烁。
梁州王吴广陵母亲的雕像伫立在芙蓉殿正中,低眉敛目,俯视着着座牢笼。
牢笼上方垂下数条锁链,共同锁了苍白瘦削的苏珏。
苏珏身披鹤氅,腰系缎带,此刻正半瘫半坐在地上发抖,两条修长的腿微微蜷,削肩如纸。
随着他一下一下的呛咳抖动如风中残烛。
他平素柔顺的乌发零散的垂在肩头,一阵风吹来,掀起他鬓边的些许碎发。
苏珏被梁州王吴广陵囚禁已经七日了。
这七日的时间里,他一直被安置在这座殿宇里。
雕梁画栋,不得自由。
这几日,他总是隐隐约约的听到时断时续的凄惨叫声。
却听不真切,时有时无。
苏珏心里揪成一团,他不知其他人到底如何了,那叫声是不是他们。
李明月是冀州王的儿子,梁州王再如何也不敢杀了他。
可其他人在梁州王眼里便如同蝼蚁。
苏珏不由得为赵云儿和那个少年担心。
身体的疼痛和心里恐慌的交织在一起,苏珏逐渐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他比以前更瘦了。
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微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床边,面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若是苏珏睁开眼睛,就会发现他的眼睛深陷,双目无神。
他不是怕自身如何,他怕的是计划有变,牵连他人。
不知先生那边如何了……
……
又是夜晚将临,梁州王吴广陵又来了。
苏珏睁开眼睛看到他,眼里尽是漠然。
梁州王吴广陵逆着光站在苏珏面前,阴影中他看不真切他的脸。
空气中隐有一丝猩甜,苏珏不禁想,又是谁,成了梁州王坏心情的陪葬。
梁州王在苏珏面前缓缓蹲下。
苏珏顺着他的衣角往上看,这才看清他手上带着什么。
苏珏瞳孔紧缩,他记得,那是李明月的随身玉佩。
此时,上面沾染了鲜血。
“美人认得这块玉佩?”梁州王吴广陵颇有耐心地擦拭着玉佩上的鲜血,脸上的笑意冷漠至极。
“嘘,美人不必回答,本王什么知道。”
梁州王吴广陵抬手略带薄茧的手指压在苏珏柔软的双唇上,与此同时还在描摹着他的唇形。
“你把他们怎么了?”因为被堵着唇,苏珏的话是含糊不清的。
不探问一番,他总觉得心里不安。
“他们是我王府的座上宾啊!”
梁州王吴广陵恋恋不舍的放开了苏珏,他的回答却更让苏珏心惊。
“既然是座上宾,那这带血的玉佩是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李公子兴致颇高,一直在为大家弹琴助兴,本王有心叫他休息,他却不领情,那琴声持续了三日,直到李公子精疲力尽,手指都流血了才罢休,本王可是派了名医前去诊治他。”
“那其他人呢?”
听到李明月无甚大碍,苏珏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其他人啊,自然是有大功德的……”
“功德?”苏珏的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什么事情能和功德扯上关系!
无外乎求神问卜。
赵云儿和那个少年怕是凶多吉少啊!
“美人,如此良辰美景,何必提起他人呢……”
对苏珏的询问没了耐心,梁州王吴广陵直接褪去了他的外衫,将苏珏所有的疑问扼杀在了一片春色中。
……
月上中天。
一双慌乱的脚重重地踩进干松的黄土中。
慌乱间匆忙拔起一片尘土,只留下一串串凌乱的脚印。
突然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一支利箭从后方飞矢而来,被跟在后面的一身蓝袍的陆羽察觉,立即旋身提着佩剑挥去。
偏航的箭矢擦着前方布衣书生的手臂而过,整个箭头没入了黄土之中。
书生双脚一软,整个人往前扑去跪坐到了地上。
他白净俊秀的面容分外狼狈,气喘如牛,之前被划伤的手臂渗出了殷红的血。
“这位公子,小心!”
陆羽目光深邃肃穆,万分警惕地打量暗箭飞来的方位,双手握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少年不算健硕的身躯把那位书生严严实实地挡在后面。
那布衣书生大口喘着粗气,早已经是眼冒金星。
他浑身痛极累极,已经答不上一句话来。
他从梁州王府死里逃生的逃出来,一日一夜的奔跑躲蹿,这让这个文弱书生的体力消耗到了极限。
世上还有人心公道可言吗!
布衣书生的眼底升起绝望和不甘,他本以为进了梁州王府前途会是一片光明。
结果抱负还未施展便亲眼见证了一场灭绝人性的屠戮。
只是某些大师一句轻飘飘的谶语就能取人性命。
朗朗乾坤竟能发生如此行径荒诞之事,真是可笑,真是天道不公,苍天无眼!
陆羽扶起那位布衣书生,眼睛却还是紧盯着竹林深处。
黑衣人快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