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好了,十二楼被百姓包围了。”
沈爷步履匆忙的走进露落园,外面已经沸反盈天。
不知从哪里走漏了风声,临江的百姓们都知道了此“善堂”非彼“善堂”,而是女子学堂。
一时间,反对声起此彼伏,今日便闹到了十二楼的跟前。
“他们都知道了?”苏珏放下笔墨,毫不意外。
这些日子以来,苏珏名为养病,实为学习。
之前有先生的悉心教导,现在还有方崇明的谆谆教诲。
“陛下,先王曾授与老朽为太子太傅,可惜老朽朝堂辞官,未得教导陛下一天,如今因缘相见,老朽定当竭尽所能教给陛下。”
方崇明一片老臣之心,苏珏不忍让方老失望,便每日在其座下学习,从不怠慢。
是以,露落园里每日都人来人往,就连韩闻瑾都过来凑一份热闹。
“韩大人,朝廷出了这么多事,您不需要回去吗?”
这是沈爷前些日子的问题。
一个史官不在朝廷任职,倒跑来临江,也是稀奇。
“韩某有特权,不用日日到职。”韩闻瑾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眼睛却盯着苏珏手上的正抄录着的游记。
今日好不容易天气放晴,却又出了事。
“梦溪,除了百姓,还有其他人吗?”
早知会有这么一天,青莲先生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和当年的打击和挫折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
“孙老爷是带头之人。”
“果然,装神弄鬼的来了。”苏珏低眉一笑,难不成孙老爷是要为张鹏报仇吗?
“走吧,我们出去看看。”
青莲先生话音一落,一行人便往门口而去。
……
“十二楼的老板呢,滚出来!”
“滚出来!”
“滚出来!”
还未行至门口,就已然听见外面吵嚷不休。
苏珏让青莲先生稍后再去,他先去探探路。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沈爷抱剑走在最前方,无论如何,保护先生和苏珏他们的安危才是他最紧要之事。
“你们看,十二楼的那些人都出来了!”
“原来他们不是缩头乌龟啊!”
“不对,这不是那个臭娘们!”
“哈哈,原来是个缩头乌龟啊!”
见苏珏带人出来,人群更加激动,纷纷朝着门口涌去。
“哈,你不是病的不行了吗,怎么,居然没死?”
前段时间苏珏病重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如今人却好端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劳您挂心,我自是长命百岁。”苏珏没有分给那人半分眼神。
因为不值得。
人群里有人叫嚣道:“就是你们修建女子学堂才惹了这么多事,我们要讨个公道!”
“就是,临江又是连雨又是闹鬼的,你们得负责!”
苏珏背着手,冷声道:“春雨连绵乃是天时所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还有闹鬼,你们真的见过吗?说的跟真的似的,你们当时真的在场吗?!”
“我们是不在场,可这是孙府下人说的,当时孙老爷也在场,所以闹鬼之事绝对错不了!”
“孙某不敢妄言,那日在学堂督工,确实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说来惭愧,那鬼正是小婿,他说他死的冤枉。”
孙老爷于人群中对着大家拱了拱手,一副触及心伤再不愿多说的做派。
“是吗?孙老爷,您说督工,可我白日里从未在学堂处见过您啊。”
“你不过是个天人,说话算不得数,叫你们先生出来。”
孙老爷见说话主事者是苏珏,不欲与他多说,自有看不起之意。
“孙老爷,您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苏珏也不气恼,挂着笑脸就等着孙老爷的回答。
“哼,叫你们先生出来。”孙老爷仍旧不用正眼去看苏珏。
突然,一阵极其温和的笑声从楼内传来。
“孙老爷,别来无恙啊。”
只见青莲先生身穿湛蓝色常服,负着手,从楼内款款而来。
孙老爷看着慢悠悠晃过来的青莲先生,出声道:“先生,今日你必须要给大家一个说法。”
青莲先生扫他一眼,对着苏珏道:“玉华,方才,孙老爷可曾回答你的问题?”
苏珏:“不曾……”
青莲先生笑容依旧,淡淡道:“孙老爷,请回答玉华的问题……”
“孙某和一个青楼小倌没什么好说的!”
“就是,不过是个玩物罢了,有什么资格说话!”
“孙老爷不用管他!”
“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呸!”
昔日的追捧此刻全数化作刻薄的谩骂,苏珏也不气恼。
诸如此类的话,苏珏也听过类似的,于是嘲讽道:“孙老爷,您也是有头有脸之人,有问必答是常情,难道其他平民百姓的问题您也总是闭口不言吗?”
“自是不会,也罢,告诉你也无妨,张鹏是夜晚入梦告诉我他有多少冤枉,死不瞑目的,想来你前些日子抱病是冲撞了他的鬼魂。”
孙老爷向来是临江的大善人,若今天真的拂了苏珏的面子,难保以后不会有人说他目无卑下。
“是吗?”苏珏似笑非笑,什么鬼魂,都是无稽之谈。
“先生,话我也说了,您该给大家一个说法了吧。”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说法,可你们的说法就是来我们这闹事吗?好没道理!”
青莲先生扫视了一眼人群,见他们个个群情激愤,大多数都是男子,还有一小部分是女子。
青莲先生摇头叹惋,人心中的成见就是一座大山。
无论是哪个时代,女子想立一番事业都是难如登天。
“对,我们就是想闹事!”
“就是因为你们临江才出了这么多事,你们的狗屁女子学堂又是着火又是塌陷,天都不让你们建啊!”
“我们可都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十二楼建的学堂,保不齐就是为了骗我们卖身的!”
“是啊,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们是不会同意让你们建这个学堂的!”
“相夫教子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们的女子学堂就是在颠倒阴阳!”
部分女子陆续出声,她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顺从,而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名节。
女子学堂,在她们眼里是大逆不道的存在。
听着众人的声声控诉,苏珏的内心如同数九寒冰。
他们一心想让女子获得自由和知识,可到头来却是她们将刀插进他们的心口。
句句直戳要害。
当年先生也是这般决然和绝望吧。
“你们没话说了吧!”
“这样,咱们押着他们去见官,官府肯定能管!”
眼见人群越发散乱,孙老爷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大局。
“大家听我孙某一言,女子学堂本就是颠倒阴阳,罔顾人伦纲常之事。
而咱们临江今年春雨不休,江水涨平,就是因为十二楼私假借善堂之名开办女子学堂惹得上天震怒导致的,所以这学堂万万不能建啊!”
孙老爷本就是带头之人,他的话自然极有分量。
果然有了他的带头,众人逐渐有了底气,纷纷指责起十二楼的不是。
“什么女子学堂,我看啊,指不定就是另一所青楼,专门坑害人的!”
“对啊,我说呢,怎么今年临江雨水这么大,多少年都没有过洪涝,原来问题就出在这女子学堂上!”
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女子学堂的创办上。
何其荒谬可笑!
“各位,女子无才便是德从来都不是让女子不去学习的意思!你们一再强调这句话,焉知不是心虚!”
从小接受新元纪教育的苏珏无法接受这些的言论。
什么相夫教子,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他们怎么就如此迂腐,如此冥顽不灵!
于是他挺身上前,声音激愤。
“自古阴阳相合、乾坤交感,若没有女子,谁来繁衍孕育后代!难道你们不是母亲生养的吗?
你们看不起女子,可就是你们看不起的女子,胜过你们百倍!
花木兰代父从军;谢道温在孙恩起义中率领侍女挥刃入敌群,手杀数人;妇好王后既能祭司神明,又能上阵杀敌;初唐时的平阳公主在大业末年,为了策应晋阳起兵,聚拢关中豪杰,发动司竹起兵,统领娘子军建功立业!
所以,女子怎么就不能顶天立地做一番事业呢?”
苏珏越说越激动,他真想敲开这些古人的脑袋,让他们好好地接受男女平等的观念。
可是他忘了,这不是上个文明,而是新元纪的断代文明,他们从未听说过这样历史。
自然,在新元纪文明里,这些历史也不曾发生。
苏珏的一番言论无异是对牛弹琴。
“什么花木兰草木兰的,没听说过,你不要妖言惑众,混淆视听!”
“她们你们不知,那穆羽将军呢,你们总该知道吧,她带兵保卫边关之时你们在哪?你们要是有血性就去把燕云收复回来,莫要在这里吵闹不休!”
“什么穆羽将军,陛下早就把她下了诏狱,我看啊,她只有死路一条!”
“你们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孙某只告诉你们一句,这学堂不能再建!”
闹到此时,孙老爷也不想再多费唇舌,直接就下了通牒。
女子学堂,不可再行修建。
“孙老爷,这学堂,我们建定了!”
青莲先生和苏珏异口同声,分毫不让。
女子学堂是他们心血,怎可随意放弃!
就算头破血流,他们也要把这个学堂建起来!
“你个臭小倌,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么替女的说话,怕不是半个女人吧!”
心里本就憋着一口气,苏珏直接抬手给了方才对他出言不逊之人一巴掌。
“我是谁,有关系吗?你们平白无故大闹十二楼,这又是什么规矩?”
骂人者没想到苏珏会动手,一时没脸气恼,也要抬手教训一下苏珏。
“韩某的人,你们也敢动?”
沈爷刚要出手,然而没等巴掌拳头落到苏珏身上,韩闻瑾就及时出现替他拦住。
众人哗然,有人认出韩闻瑾,于是高声道:“韩大人,你原来早就和十二楼同流合污了!今天如此包庇他们,你实在是枉读圣贤书!”
“他刚才不是都说了吗,那小倌是他的人,他们就是一伙的!”
韩闻瑾也不多说,他抬手一挥,几百名韩府卫兵涌出,将众人团团围住。继而冷笑道:“你们还要闹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