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再说展昭那天醒来，身旁不见佳人踪影，以为小蝶是早起洗漱了去。想起昨夜的缱绻，如梦似幻，若非房内充斥着一夜缠绵的气息，若非身上留有小蝶热情的痕迹，若非左肩还有些微痛，他几乎要以为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美梦。余光落在她整齐的齿印上，眸里有化不开的宠溺与柔情。情最浓时，那娇蛮的小女子、在他肩上发狠地深咬了一口，说要让他一辈子都记住她。幸福丝丝盈满心头，想着两人结了发、行了敦伦之礼，小蝶已是他名符其实的妻子，回云雾山后他们会成亲，生儿育女。不觉嘴角上扬，心满意足地傻笑了起来。

在床上躺了半晌，总觉过于安静，房内空荡荡得让他猛然一阵心惊。蓦地坐起身，未及穿衣便瞥见深棕桌上的一纸白宣，急而拿起那张留有蝴蝶标记的信笺，「今生缘薄，珍重勿念！——小蝶」

方才回味里的甜蜜幸福及对未来的美好畅想，顷刻之间轰然坍塌！快到他措手不及。

眸光触着外头大亮的天色，展昭脑里疑云浮起，无论是长年早起的习性，抑或是习武的警觉，他今晨都不该沉睡若斯。

昨夜……

两人小酌的「酒」！

“哈哈…”一阵涩笑从喉咙深处逸出，双眸通红隐忍着泪意；原来，小蝶早有离开的打算。

他不懂这是怎厮心境？

愤怒瞬间充斥胸臆，只觉得胸口有一把烈火、燃得他疼痛难抑，焚得他全身不对劲。紧紧攥着手中之信，冷峻的黑眸夹带着怒焰，紧咬的牙关牵动他刚毅的下颚，额上隐隐浮现的青筋抽动。龙小蝶，你竟然一再设计却还事后弃我而去！好一句「今生缘薄」，在你心里究竟置我展昭于何地？

无比气愤过后是无尽的心痛，痛得像被万针穿刺，直抵心扉最脆弱的部位，腿脚突地有些发软，缓缓退了几步，呆愣地跌回到床上，手无力垂了下去，原本还紧攥的信笺飘落于地。眼中泛起一阵阵难抑的深痛，十指紧抓床沿，强忍着呼之欲出的男儿热泪。小蝶啊小蝶，你为何恁地狠心？

穿好衣裳，看着空无一人的床畔，又是无边的落寞，床榻间仍飘绕着小蝶留下的淡雅香气，一再提醒他昨夜的旖旎缠绵、深情相许；脑海里是她软糯糯唤他「展郎」娇羞妩媚的模样，小蝶，你是如何忍心，让这一段销魂蚀骨的回忆，折磨我一生？

春日宴，清茶一杯歌一遍，殷殷陈三愿：一愿君颜长欢，二愿君身长健，三愿君心越流年，岁岁长牵念。

春日宴，昭心一片蝶翩跹，谆谆陈三愿：一愿卿颜长欢，二愿卿身长伴，三愿何须越流年，日日长牵念。

宜言饮酒，与卿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昨日两人的誓愿还萦绕耳边，盈盈浅笑、款款深情。

此时，耳际传来清脆的鸟声。展昭缓缓行至窗畔，小蝶连翠羽黄莺也未带走，这是要与往昔、彻底诀别？

闭上眼，艰难地咽下口中苦涩的津液，几番深深吐纳；睁开时，大掌情不自抑、抚触着龙小蝶躺过的软枕，循着软枕细细拾起几缕青丝，在指上缠了数圈，指腹流连、来回轻抚，似乎还能嗅着她淡淡的馨香，五指收拢于掌心，贴在心脏之处，随着呼吸起伏，痛意深缠。摊掌，仔细捏起、徐徐装进两人结发的香囊里。

满怀柔情地抚着那熟悉的一针一线，无以名状的苦涩疼痛再次从胸臆漫延至眼底，哽咽低喃，“小蝶，既已结发，你何忍相离？”呼吸那样浓重，掩映不住心中沉痛，怔怔失魂倚在床栏。

寂寂房中，一人一鸟，形影相吊。

不知究竟在屋里坐了多久，当展昭感觉到自己四肢几乎都僵硬疼痛之时，才发现，屋外已然余日西斜。紧了紧手中物事，终是小心翼翼、珍而惜之从外裳放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