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君翊小蝶篇

（一）

嘉祐六年夏——

龙小蝶幽幽转醒，只觉全身气力极乏，看着全然陌生的环境，虚弱地挣扎着起身。

君翊刚踏进房门，见此景，忙过去帮着将龙小蝶搀扶起，“小蝶姑娘，你终于醒了！”关切问道，“怎么样，身体感觉如何？”

龙小蝶抚着还有些坠胀发晕的额，稍了几息、认出君翊，“你…君大哥，我…怎会在此，这里是…”她只记得，她一路行过与展昭年少时、曾经留下回忆的路径，最后落足于西北的净业寺，万念俱灰，欲在寺里出家。主持师太说，寺中规矩要从山下石阶三跪九叩而上，以表斩断前尘往事的决心与诚心，后来在已看到了主殿大门时，终因体力不支，眼前一黑……

“这是侠义庄。你在净业寺前昏倒，正好我为寺里师太治病经过，将你救了回来。”简单回述完后，君翊小心翼翼地问起，“小蝶姑娘，你可知你怀有身孕？”神色不禁黯然，为龙小蝶心疼。她在昏迷时一直喊着「师兄」，知熊飞不会是始乱终弃之人，可她非妇人打扮、还打算出家，想必其中定有一段肝肠寸断、痛彻心扉的情殇，难为外人道哉。

龙小蝶闻言一惊，激动地紧抓着君翊的手，乍惊又喜得难以置信，“君大哥，你是说…我…”还未从喜悦中回过神，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儿，此时小腹处正隐隐作痛，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极为不安的感觉，莫非……一时泪水盈满秋眸，颤巍巍地望向君翊，不敢开口寻求答案。

君翊垂首，哑然说道，“胎儿暂时保住了，只是…”

龙小蝶急急问询，“只是什么？”

侧过脸，不忍心亦不晓如何开口。知她在等着他的回话，君翊喉结滚动、答得艰涩，“你长期服用特殊的寒凉药物至胞宫虚寒，实难怀孕；哪怕侥幸怀上，也难存活。你腹中胎儿……”本来以她的体质，在没调理身体前是怀不上的；若非近期用了「火焰草」，暂时抵御了胞宫虚寒之性，根本不会受孕。

龙小蝶几番深呼吸，努力以平和的声调轻语，“君大哥，你但说无妨。”然眼底的苍凉痛意清晰难掩，连带着嗓音、身躯微微颤抖。

君翊别过眼，“恐怕活不到三个月。”「火焰草」为至热之物，寻常人承受不了。凭当事者武功与体质根底，将草药的分量掌握得恰好，世间没有几人。然龙小蝶并非是「服用」，使毒用药出神入化，行事诡谲，随心情而为，恐怕只有毒王传人、「逍遥公子」南宫烨。纵南宫有意相助，却难料命运弄人。

药毒一源，忆起南宫烨曾让她来「侠义庄」找君翊，凭南宫研毒的修为，必有其缘由。龙小蝶抱着仅有的一丝希望，“君大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君某医术不精，实在惭愧！”南宫烨将「火焰草」拿捏精准，缘其心无挂碍；而他，因情而怯，影响了对药物药量的掌握，竟不敢开方。

虽已料到最坏的结果，本以为自己能承受；但亲耳听到无术可施……颤抖的柔荑轻轻覆在腹部，孩子才刚刚与她结缘，就要离她而去了吗？杏眸绝望的闭上，两行清泪倾泻而下，全身气力蓦地被抽空，支撑的意念倏然崩塌，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斜坠，晕倒在君翊怀中。

再次醒来时，龙小蝶呆呆地躺在床上，不言不语，只静静地流泪。

君翊不知如何劝慰，嘴上说着大夫的言辞，眼眸深处掩藏不住心痛，“小蝶姑娘，你现在身子极为虚弱，不宜过于悲伤。”

“小蝶姑娘，你多少要吃点儿东西，你已经昏迷了一日一夜，今日又滴水不沾，这不利于你身子的复原。”

“小蝶姑娘，就算为了熊飞，你也该保重自己。”

“你好好休息，我迟些再来看你。”

在君翊将踏出房门时，后头传来龙小蝶幽幽淡淡、虚无缥缈的一句，“君大哥，我是否再难怀孕？”

深深凝着龙小蝶，不愿见她陷进无尽的绝望里，君翊行回床边，“小蝶姑娘，哪怕只余微弱希望；我也一定会竭尽所能，将你的体质调理过来。”

龙小蝶苍白的小脸上终于看到一线生机，挣扎着起身、紧紧攥住君翊的衣角，像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住了浮木，“你是说，我的不孕还可医治？”

君翊一时无言，不敢轻诺。龙小蝶用的药物过于寒凉，兼有毒性，用之时日甚久，气血凝滞，毒性已慢渗于经脉中。虽不会伤及身体、累及性命，但所致的难孕之症比普通的体质虚寒难治得多。垂首暗骂着自己，君翊，枉你顶着世人传誉的「女科圣手」之名，眼睁睁看着自己倾慕多年的女子痛苦若斯，竟是毫无头绪，不知从何处着手调治。

见君翊沉默不语，龙小蝶心如死灰，忽而了无生意一笑，悲凄地泪水无声滑落，“君大哥，连你也束手无策了，对吗？”佛门不纳她，孩子保不住，连君翊亦治不了她，这大抵是上天对她以前所作罪孽的惩罚……

龙小蝶孤凄无助、生无可恋的模样灼痛了君翊的心。哑声唤了一句，“小蝶姑娘…”倾身让她螓首倚着自己宽厚的肩膀，劝慰她将内心里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哭吧，我在。”

“君大哥…”龙小蝶失声痛哭，耗尽所有气力，宣泄着心底难言的痛苦与凄楚。

（二）

七年前初见，龙小蝶甩出长绫给展昭，再舞动手中紫霞剑，帮君可人对付地痞流氓。清水出芙蓉，又英姿飒爽；仅是惊鸿一瞥，便已怦然心动。曾以为自己心如止水，这辈子大概与草药、银针相依相伴一生；岂料，始终难逃一个情字。原来世间情动，只需瞬间；猝然入心，不过一眼。

四人一见如故，相约游遍了西北。想着她与熊飞两情相悦，他常常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游玩回来，君翊邀展昭和龙小蝶在侠义庄小住，以尽地主之谊。

隔日，君翊在庄里的人工湖见到龙小蝶，正准备与她打招呼，却被她迎面撞上。

见龙小蝶要往后倒去，君翊顺手将她扶稳，关心问道，“小蝶姑娘可好？”

龙小蝶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安好，“不好意思，君大哥，是我莽撞了！”

君翊谦谦有礼，“是君某反应慢才撞上小蝶姑娘。”瞅见地上剑穗，俯身捡起细细看了会儿，转身递给龙小蝶，俊秀的脸漾起了温润的笑意，“这可是小蝶姑娘遗落之物？”

龙小蝶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浅言淡笑，“谢谢君大哥！闲时练手，难登大雅之堂。”

君翊柔情的眸光不曾离开眼前佳人，几分羡慕，几许失落，“小蝶姑娘心灵手巧，展少侠真是好福气！”送习武之人以剑穗、表达自己的情意，乃西北的风俗。应是可人告诉她的吧，入乡随俗，龙小蝶亦做了剑穗送给展昭。

“福气什么！”龙小蝶鼓着的俏脸，像想到了什么，但见她转动了下灵动的大眼，重新露出笑靥，“君大哥若是不嫌弃，送你好了！”说着，将剑穗递向君翊。

“送给我？”君翊不敢置信，吃惊地凝着龙小蝶，呆呆地愣在当场。他以为，她倾心之人应是展昭。

“君大哥可是嫌弃小蝶手拙物陋…”龙小蝶颇有些委屈地瞅着君翊。

“不是不是！君某喜欢都来不及，岂会嫌弃！”君翊急忙接过，惊喜万分，上前一拱手，“谢谢小蝶姑娘，君某定会珍而惜之。”

“君大哥客气了！”龙小蝶对君翊微微一笑，点头致意便离开。

龙小蝶错身去后，君翊柔情的眸光、痴痴地凝着她的背影，失神甚久。

之后几日，龙小蝶每日清晨都去找君翊，说想跟他一同上山采药。

见她对草药极感兴趣，他更是如数家珍、将一路所见之草药细细说与她听。

“小蝶姑娘，”君翊蹲下，以指轻捻着路旁一朵紫色的花，“你看花里这些黑色的籽，叫「牵牛子」，别看它小而不着眼，却有催情、致幻、绝育之效。”

“那是「曼陀罗」。”君翊又指了另一处白色倒挂的花，“也叫「醉心花」，全株有剧毒，但有很好的镇痛作用，华佗的「麻沸散」，便以它为君药。”

龙小蝶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这日，他们各自背着小竹篓，说好此行找十种草药，事先描好了图，写了药名，两人比试看谁最先找着。

君翊快集齐之时，忽而听到龙小蝶“啊——”了一声，他慌忙赶至，匆匆拉住她的手，提气将她从大坑里拉上来，他还在心有余悸当中，她却兴高采烈得扬起手中的小草，“君大哥，你看，这是不是你和我说的、很有趣的「鸳鸯草」？”

君翊接过一看，缀着银白的绒毛，两叶如蝴蝶展翅、相连而生，赞赏一笑，“小蝶姑娘果真聪慧，正是「鸳鸯草」。”

晶亮的眸光无意中落在一抹鲜红上，“君大哥，你受伤了。”龙小蝶忙抓过君翊的手，掏出自己的丝帕，沾了清水，轻轻拭擦，边呵着气，满怀歉意，“疼吗？都是我不好，只顾着看草药，没注意脚下，连累你为我受伤。君大哥，真对不起！”

“没关系的，一点点小伤，不碍事！你没事就好。”君翊笑着出言安慰，不希望她因此自责。

龙小蝶小心翼翼撒上止血药粉，看着汩汩的鲜血逐渐止住，再用丝帕缠绕两圈，打了个活结。

君翊情不自禁凝着龙小蝶，她低首温柔专注为他处理伤口的模样；多年以后每逢想起，亦让他心动不已。

再几日，昭蝶二人与君氏兄妹辞别，回了云雾山。

不久后本想登门提亲，却碰上父亲与世长辞。他接任庄主之位，担起庄中一切。三年守孝期满，再去云雾山时，已不寻佳人踪影。闻得展昭在开封，又匆匆赶往，仍是没有她任何消息。

此后四年，可人也嫁了人；他始终是放不下，每年都不由自主地去云雾山、去龙小蝶的家乡洛水，心存祈盼，或能打探到她的一点儿消息，或两人有缘不期而遇；然寻寻觅觅、尽是落寞而回。

一别七年，想不到此次相见，竟是这般境地。牵牛子，没想到让她用去，还落了个如此凄然的下场。君翊红了眼，宽厚的大掌不由将龙小蝶轻轻拥住，无言的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