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大雨之后，酷暑将歇，空气中泛起了淡淡的凉意，城门之外的草木也由盛转衰，不似往日那么精神挺立了，马蹄声由远及近，慌乱的踏来，传信兵坐于马上，高举信件，“八百里加急——”

守城的兵士们立刻放行，疾驰的棕马带着边关来的消息，径直入了皇城。

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大季朝开国以来，都未曾有过。

两仪殿内，百官林立，连数日里顽劣不堪的二殿下季勉都收敛了神情，等待着老皇爷看完那封信件。

半晌之后，老皇爷抖动了一下身体，严肃的宣布道，“西凉反了”

西凉反了？二殿下也吃了一惊，这桩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满殿文武接议论纷纷。

只见老皇爷站了起来，连下三阶，“就在半个月之前，西凉举兵东侵，占了我西函关，斩杀了西函关主将刘隽，而后继续往东，相继占领了中函关与东函关，此封急报正是西戈城县令呈报，预计不出五日西戈城也会是西凉囊中之物，急报上书，西凉大军二十万，主帅凌霄”

西凉大军二十万，主帅凌霄？朝堂众官皆知这意味着什么。

大季开国之初，已历三帝，行的是休养生息之策，下放了六成军营，此刻朝野上下，所有的兵力加起来都不足十万，西凉凌霄亦是远近闻名的骁勇善战之辈，此战，只怕不易。

“父皇”二皇子季勉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儿臣既为大季皇子，不如让儿臣去会会他”

老丞相正想说点什么，魏虎立刻出列拦在了前面，“陛下，二殿下身份尊贵，战场上刀枪无眼，如今皇储未定，实在不宜涉险，臣愿领兵出征，与凌霄一战，不夺西函，誓不还朝”

老皇爷思虑着摇了摇头，“不妥，如今朝廷屯兵不足十万，即便派你上前线，胜算也不大，不能盲目出兵，须先得想出万全之策，王丞相，你亦是行伍出身，此事你怎么看？”

“回陛下，此事确得从长计议，但救急如救火，前线之敌兵，亦不可不退，依老臣愚见，还是先让魏将军领兵七万前往西戈城，也好让西凉知道，我大季虽乃礼仪之邦，但也绝不是可欺之辈，至于兵力不足的问题，我们加紧增援，及时补充，只是……”

说到这个只是，老丞相少见的迟疑了，老皇爷道，“丞相有言不妨直说”

老丞相顿了顿，说出了此事奇怪之处，“西凉举兵，实在太过无理，据老臣所知，西凉王并非野心勃勃之辈，此战必有内情，若能详知，还得以和为先，以免伤了两国情谊”

“丞相此言差矣”说话的是凌王殿下，他向老皇爷微微行了个礼，站了出来，“西凉乃我朝属国，如今举兵东进，已是死罪，无论内情为何，都应立斩不赦，以此方立我季朝之威！”

老皇爷思虑了半晌，“丞相和凌王皆言之有理，这样吧，魏虎！”

魏虎低了低头，“臣在”

皇帝一语，响彻寰宇，“朕封你为兵马大元帅，往兵部领兵七万，三日之后，出征西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若能探知西凉反叛内情，即刻报回京中，若西凉一意孤行，杀无赦！”

魏虎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臣领旨”

老皇爷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至于后方屯兵，便教与丞相全权负责，一月之内，屯兵少需五万”

凌王看了看殿上之人的眼色，又上前了一步，“皇兄，相爷年事已高，如今战事吃紧，恐劳其身，屯兵之事不如由臣弟代劳吧”

“丞相行伍出身，你久居京中，怕是不堪此任，不过，你所言有理，这样吧，你与丞相共担此事，但事事还是得先问过相爷，万不可鲁莽行事，扰乱军心，耽误前方战情”

他像达成了什么目的一样暗自弯了弯嘴角，“臣弟领旨”

西凉反了？不可能啊，西凉怎么还会造反呢？难不成上一世西凉反叛并不是因为难民？

老丞相将这桩大事带回家中，王宝钏惊讶得久久没有回过神。

事发突然，战事吃紧，老丞相也并未在家中待多久，换了身衣衫，连午饭都没用就往兵部去了。

西凉人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七万对二十万，怎么可能打的赢啊！

这几日，丞相府乃至季朝上下都笼罩在紧张的愁绪之中。

三日之后，天朗气清，城楼之上，大季朝的旌旗威风凛凛，七万将士手持兵戈，城外严阵以待。

魏虎出征，丞相府的人皆来送行了，王宝钏披着青绿色的斗篷同老夫人站在一处，大姐姐则和大姐夫站在一起，静静的看着城门口依依惜别的一家三口。

“爹爹”蛋蛋仰着头，扯着魏虎的战甲，“爹爹的战甲真好看，等孩儿长大了，也要像爹爹一样，成为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魏虎笑着蹲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好，这才是我儿，等爹爹回来，亲授你武艺，爹爹不在的这段时间，要听国子监太师大人的话，不许同娘亲生气，代替爹爹好好照顾娘亲，这才是好男儿该做的事，也要时常回丞相府，陪小姨娘和奶奶说话，嗯？”

“嗯嗯！孩儿记住了，孩儿一定会好好的，等爹爹回家！”

他站了起来，深情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一切都尽在不言中，“照顾好我们的孩儿，等我回来”

王银钏赶紧拿出了怀中的黄符，塞进了他的战甲里，“把这个带上，这是我连夜上相国寺求来的”

魏虎都只觉得好笑，“夫人向来都是不信这些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王银钏也懒得和他多说了，“哎呀你就带上！七万对上二十万，我就算再笨也不至于连这笔账都算不明白吧，而且那个凌霄，我早知道不是省油的灯，就当求个心安了”

“多谢夫人记挂，我知晓你的心意，一定万事小心”

见他们话别的差不多了，王宝钏走上前去，抬了抬手，让蕊儿呈上了两杯酒，“二姐夫，从前都是你照顾着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让给我，如今做妹妹的，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战场上的事我也帮不上忙，只能一杯清酒为二姐夫践行，盼落雪之日，再与二姐夫共饮此酒”

“你啊，是真的长大了不少了，不添麻烦就已经算是给我们省事了”

两人仰头饮下了此酒，王宝钏上前，压低了声音，提醒了一句，“二姐夫，西凉凌霄虽骁勇善战，但绝不是好斗好武之人，若能寻得机会，与他畅谈，和平化解此事方为上策”

听她言说，魏虎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也并未多问什么。

他向长辈行了个礼，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手持长枪，挥展红袍，一跨上马。

壮士举枪，“出征——”

城楼上号角声起，威武雄壮，旌旗猎猎，随风飞扬，七万大军浩浩荡荡，西行而去。

前来送行的百姓亦有不少，其中立着一席束着暖玉枝簪的白衣，与众人不同的是，他并未多有在意出征的男儿，而是一直注视着丞相夫人身边那位穿着青色衣裙的小姐，久久的移不开眼睛。

上元花灯，满船清辉，洛河水底，相国寺中，碎叶林下。

他们仅仅才见了几次，但又像是见过了好多次了。

王宝钏也注意到了他了，但只微微颔首，已示礼节，便进了自己的轿子。

出征的号角响彻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连身在教坊司的季勉和傅容清都听到了。

向来活泼话多的二殿下少见的沉默，望着窗棂外的天空发呆，傅容清长叹了一声，走了过来，亦立于窗前，“号角响，应是出征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听闻此次出征的兵马大元帅，从前乃是殿下的近身护卫，殿下怎么不去城楼下送送？”

“昨夜我就召见过他了，他只说，七尺之躯，早已许国，若此一去不回，那便一去不回了，望本殿好生照顾他妻儿，再无所求了，不过本殿一点都不担心，阿虎啊，我最了解他了，肯定没事的，现在都打仗了，父皇肯定没有精力在催着我娶亲了，本殿反而还清闲了不少”

季勉长吐了一口气，回到了书桌边上，继续摆弄着自己的字画。

傅容清远眺而去，大季朝的亭台楼阁尽收眼底，“城楼上的号角，是出征的号角，只怕亦是天变的号角”

七万儿郎出征西凉，那是七万个儿子，七万个丈夫，七万个父亲啊。

西边硝烟起，眼下秋闱在即，还有我傅家的陈年冤案，以及到现在都不知所终的大殿下。

身在漩涡之中的这个傻子啊，哪里还能有什么清闲的时候。

他回头看了看他，他还是像从前一样，脸上涌动着孩童般清澈的笑，拿着字画连连给他展示，“阿清你看我这字，上次你教我之后，本殿日夜苦练，这下是不是好多了啊？快夸我，等本殿将你那一手书画绝技再学会，本殿也可以像你一样，成为文人儒生了”

“呵呵呵呵呵……是啊，殿下的字，确实进步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