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鞋底踩过沉积的腐叶发出沉闷又令人牙酸的闷响。

阿泰眼皮跳了一下，下意识侧头看去，手里的手电顺带着照向桥头。

高大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白色是黑暗中最显眼的颜色，那件看不出材质的白衬衫被电筒光一晃，边缘处微微有些泛出银黄，就像聚光灯下朝观众席缓缓走来的巨星。

阿泰心里一沉，直播间现在节奏正好，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中断直播整改！

他脸上变魔术一样挤出笑容，一边回头朝老孙扬起眉毛，后者心领神会将收音键推下去。

“吴哥，流程有问题吗？您只管说，我立刻安排人去改。”阿泰捏着一条李金宝递过来的华子，高颧骨上的两块肉笑地一抖一抖。

特派组是隶属于ZF的官方性组织，成员在行内都有不小的名声。

就连一直自恃清高的余道长，也把手里的铜钱剑背到身后，朝着男人微微颔首，只是抬头的一瞬间，在他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屑。

“用不着童子尿。”吴钩没有伸手去接递到手边的华子，反而看了褚西楼一眼，淡淡地说道：“道士用的朱砂里都混有蜀葵粉末，取一块放进水里化散即可。”

道士用的朱砂制作工艺非常复杂，不仅制作周期久，还要将各种草木中药打成粉末，再研磨时一同加入。

朱砂不溶于水，且密度较大，摇匀之后自然会沉入水底，而其中的草木粉末则会浮在水面上层。将上层的草木水倒出冲洗镜头，一样可以去除尸油。

这样简单的办法，余道长不可能不知道，不过是舍不得浪费那一整块上好的朱砂罢了！

如今被人当中戳穿心里那些盘算，面对四面八方一道道质疑的目光，他一张老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贫道的朱砂乃是难得的上品，有市无价，即使你是特派组的人，也不能如此糟践！”

“纯净的辰砂色朱红，有金刚光泽，而含杂质时则色泽暗淡，呈现类似血液干涸的褐红色。你手里这块朱砂虽然参杂了多种草药，但辰砂本身的质地不纯，算不得上品，至于有市无价……”

吴钩笑容淡了几分：“更是无稽之谈。”

“你！”余道长连连用手中的铜钱剑拄向地面，“黄口小儿，竟也敢与老道妄论优劣！真是无知至极，可恶至极！”

眼见两人为一点破朱砂呛上，阿泰的心像是被切成了两半，放在铁板上煎。

现在哪怕多耽误一秒，直播间那几尊撒钱的财神爷都可能扫兴离开。到那时他的损失，哪里能是一瓶朱砂能相比的。

“既然道长这里有朱砂，那我愿意花双倍价格买下来，你看这样行吗？”他把身体插进二人中间说道。

“双倍？”余道长动作一顿，果然气焰消去不少。他捋了捋那翘起来的胡须，“罢了，一方药济人病痛，功德於过千金，且拿去吧！”

阿泰兴冲冲应了一声，伸手接过余道长丢过来的东西，正是方才的白色瓷盒。

将瓷盒内的朱砂整块挖出，泡进矿泉水瓶，十分钟后水面上果然飘起了一层灰黑色的浮沫。

褚西楼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他长舒一口气，朝吴钩感激地点了点头，后者则报以一贯的微笑。

阿泰“嘿”了一声，小心地把塑料瓶倾斜一定角度，猛地朝下一倒，上层的浮沫大部分都被冲进了事先准备好的碗里。

这也就是吴钩口中的蜀葵花水，颜色微微有些泛红。

把蜀葵花水倒进眼睛清洗液的瓶子里，分几次喷在镜头上，不消片刻的功夫，镜头上的黑黄的油脂就顺着镜头边缘滴落下来。

如此重复四五次，镜头上的污迹终于彻底消失，阿泰的嘴角也跟着越升越高，一边催促老孙擦洗镜头，一边情不自禁地哼起流行洗脑歌。

老孙本来心底还有点膈应，但当用清洗剂来来回回把镜头喷洗了个透露后，看着恢复如初的老朋友，他最后那一点别扭也随之烟消云散。

褚西楼把镜头重新装到肩膀上的摄影机上，调试片刻，对着阿泰比了个“OK”的手势。

阿泰用余光悄悄瞥了一眼站在阴影里的吴钩，见这人笑容依旧，气定神闲，没有半点打算离开的意思，阿泰也只能在心底默默啐了口唾沫。

四只镜头聚焦阿泰，收音键再一次被推上。

直播继续。

“家人们，我们刚刚出了点小状况，好在现在已经解决了。感谢直播间初心哥、幺哥还有媛姐的支持，感谢感谢！”

“现在我们的位置是在停车场附近，走过前面这个坡，就是避暑山庄当初修建的房子了。能看出来啊，这个地方在当年来说修得还是相当气派，楼房都是这种复古形式的，全部是当年价值不菲的废弃豪宅，比现在汤臣一品还要牛批。”

“幺哥，这个地方在J市啊，在J市。不过现在已经全部荒废了，探险的话我不建议来，大家刚刚也听见了，很危险这个地方。”

“现在我们就打算到那上面去。看到上面那个白色的点了吗，我们查到的资料说那里原本是一个基督像，以前很多人都去和这个基督像合影，网上随便一查都很多，感兴趣的家人们自己去查哈。”

“好了，现在我们就往上走。”

要从荒废多年的地方探出一条路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有直播经验的阿泰自然是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两个摄影师一左一右不远不近跟随在他身后，而留在最后则是没好脸色的余道长以及笑容云淡风轻的吴钩。

上山的水泥路早就长满了野草，就在干裂开的路面缝隙里都铺展开密密麻麻的青绿，被手电一照，反射出碍事的白光。

在这样的地方，尤其是夜晚行路，一定要注意脚下踩的是不是实地，因为草木长得太过茂盛，肆意生长的构树早就把当初人类修建的痕迹层层掩盖，一旦踏空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阿泰户外探险的本事的确过硬，凭借着手里一根敲地的木杖，遍布疙瘩的木杖拨开一人高的构树，这处封尘多年的山庄终于再现于世人的眼前。

然而，落入众人眼中的并不是照片里两层楼高的基督像——而是一尊青铜浇筑而成的豹头环眼的铜身。

豹头环眼，这在道教的说法里专指一尊特殊的俗神。

据《钟馗传略》记载：“夫钟馗者，姓钟名馗，古有雍州终南人也，生于终南而居于终南，文武全修，豹头环眼，铁面虬鬓，相貌奇异，经纶满腹，刚正不阿，不惧邪祟，待人正直，肝胆相照，获贡士首状元不及，抗辩无果，报国无门，舍生取义，怒撞殿柱亡，皇以状元职葬之，托梦驱鬼愈唐明皇之疾，封‘赐福镇宅圣君’，诏告天下，遍悬《钟馗赐福镇宅图》护福祛邪魅以佑平安。故名噪天下也！”

毫无疑问，眼前的正是一尊青铜钟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