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安地处青州临北市,本来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也是当地人口中的穷乡僻壤,就连市区通往瓮安的大巴车每天也只有一趟。
只是随着大量短视频平台的兴起,那些拥有美丽自然风光,恍若世外桃源的小地方一夜之间就在网络上爆火起来。
不过即使这样,主打“返璞归真”“田野风光”的瓮安在一众网红景点里也并不出众。
因为这个地方实是在太穷了,就连县城里的马路都是又烂又窄,下雨天不慎踩到一块烂砖,溅起的黑水足以毁掉一场精心准备的旅行。
除了特邀来给当地做宣传的旅游博主以及山野摄影爱好者,几乎没有人愿意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褚西楼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李金宝口中龙王庙打雷刮风会出现白龙,恐怕就是当地用于吸引游客的噱头。
他试探道:“李哥,之前群里不是还在讨论,这周做明华大学的主题吗?”
李金宝:“哦,这个事我和肖嫣商量过了,明华大学现在不让外人进,反正只是走个招魂的流程,在哪里搞都一样。”
“……那行,我们下午就过来吗?”
“下午三点前工作室集合,我已经联系过老张了,你收拾一下东西,最坏打算咱们可能得住一天帐篷。”
干探灵直播这一行,直播的地点通常都是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军绿色的行军帐篷虽然不常用到,却几乎是每个节目组的标配。
既然都要把行军帐篷带上,足可见这回去的地方究竟有多偏僻。
挂断电话,褚西楼不免有点意兴阑珊,颓废地把自己摔进沙发垫。
住帐篷带上女同志难免会不方便,这回的直播八九不离十肯定又是和尚队。
俗话说要男女搭配才能干活不累,和一群老爷们大眼瞪小眼,想想就让人提不起来兴致。
下午六点整。
小巴车飞驰在高速公路路上,一车的脑袋靠在车椅上昏昏欲睡,眼眶下都是同款加粗黑眼圈。
从安州到青州临北,即使全程走高速也需要将近一天时间。
除去停留服务站的时间,一车人风雨兼程,终于赶在第二天下午抵达临北市。
李金宝探出头,从车窗看了看天色,一句“天还挺早”让本就疲惫不堪的众人继续折腾到了瓮安县城。
瓮安县城不大,加之近年来旅游业搞得半死不活,县城里还算有点规模酒店就只有一家。
简单洗漱,一行人纷纷贴着枕头进入了沉沉梦乡。
第二天,九点的敲门声准时把所有人从梦乡里叫醒。
等到所有人洗漱完毕下楼,阿泰、李金宝还有余道长已经早早买好包子豆浆,坐在车里等待了。
看见褚西楼肩膀上扛得摄像机,阿泰推开车窗:“小褚,这两天就拿那台DV,这大家伙太沉,上山不方便。”
“好。”褚西楼点点头,小跑回去换装备。
节目组预计在山上待两天,所有人都只带了一点必要的生活用品。
褚西楼上车后才发现多了一个人,据说是李金宝在当地找的向导。
这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庄稼汉子,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深色格纹短袖,头上戴着草帽。
这时,阿泰清点完直播用的道具,他主动开口道:“牟老哥,咱们今天行程怎么安排,几点能到龙王庙?”
坐在前排的牟向导侧过身子:“那庙要在猫沟那去了,车子要开十几公里,还要翻几座山,到那儿车子肯定开不上去,你们是专门搞采访的哦?”
“我们是拍来纪录片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这几年很看重这些。”李金宝给男人递了根烟。
“喔,”牟向导接过烟,下意识往举着DV的褚西楼那儿瞟了一眼,“你们来拍这个,我是不是也要跟到起上电视哦?”
李金宝笑了:“这些还早呢,我们来拍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好多步骤,起码要两三年才会播出来。”
“那你们也辛苦,这年头哪行哪业都不好做。”
对这一句话所有人都颇为感慨,车上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阿泰问:“今晚就住在猫沟吗?”
牟向导犹豫了一下,说:“你们要步子快,也可以到那山上住,明天会快一点。”
“山上也有人住?”
“老里头有个寨子,你们自家去找不到那个地方,要给你介绍一下才找的到。”
阿泰点点头,一锤定音:“那就到寨子里住,钱好商量,能让我们有地方睡一觉就行。”
“要得。”牟向导憨笑地把烟塞进嘴巴里,“他们寨子人都蛮好,响快。”
……
小巴车在乡间公路上七拐八转,在牟向导指导下开上了一条荒芜的小路。
在这条路上,两边已经见不到农田,路边有面损毁严重的砖头墙,红墙白漆写着: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
李金宝看见嘟囔了一句:“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用这种宣传语。”
众人纷纷附和,只有坐在前排的牟向导低着头,慢慢搓着两只粗粝的大手,没有说话。
再往前走,路边缘栽种竹子,右侧地势跌出一个幅度很大的斜坡,车只能贴着山坳坳开。
牟向导介绍,这里当地叫竹子坝,往前再开一会就没有路了,得下车靠两条腿走着上山。
小巴车继续往前开,不到十分钟,小路果然迎来了尽头,再往前就是更茂密的竹林。
所有人背上事先准备好的登山包,跟着向导开始上山。
山上的温度要比山下凉快不少,即使如此,缺乏运动的一群人还是各个爬的喘气如牛。
褚西楼抽空就用手持DV拍摄路上的风景,心里不由庆幸没带那台大设备来拍摄。
十几斤的专业摄影机走在平地上还好,要真扛着爬山,那还不得把他这小身板都压垮了。
从日升走到日落,从山脚又一次爬到山顶,前面依旧是一望无际的深绿海洋。
如火的夕阳透过头顶繁茂的树叶刺进来,山风一吹,满地的碎金就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
这时队伍里每个人都忍不住抬起头,用手挡住眼睛,无声地用身体感受着大自然馈赠的那一抹凉意。
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深处,手机信号只剩下可怜的一格。
恐怕再往前走,就是真正的与世隔绝。
队伍从最初攀上山顶的兴奋雀跃,放声高喊,到现在的沉默无声。
除了身体上的疲惫,谁也不知道当失去现代文明保护时,人究竟会变成什么。
“牟兄弟,呼,前面还有多久啊?”当又翻过一座山头时,脑门上都在冒烟的李金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分分儿钟。”牟向导走在最前面,指着面前的一座大山,“翻过前头那山就是了。”
听见还有一座山,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天知道他们一路走来究竟翻了多少山头。
负责布景的杨豪走到褚西楼边上,苦笑着搭住他的肩膀:“兄弟,我今天总算知道那些被拐卖进大山的女孩为什么逃不出来了。”
即使万幸逃出来,面对眼前延绵无尽的大山,即使对具备强大野外生存能力的特种兵都是一场挑战,何况是一个手无寸铁,可能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姑娘。
褚西楼抬头仰视那座山,夜晚的山林里除了手电筒,唯一的光源就是天上的月亮。
朦胧的月光下,黑漆漆的大山就像是张开嘴等着吃人的怪物,视觉上就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思索了几秒,他打开DV,调整夜摄攻能,把镜头对准面前漆黑的山峰。
走在最前面的阿泰此刻正盯着手机,就在几分钟前,他发给肖嫣的短信终于显示发送成功。
在这样一个手机几乎搜不到信号的地方,想要开网络直播简直是痴人说梦。
好在他事先就计划了Plan B。
如果进山之后直播无法进行,肖嫣就会发公告把周五的直播延后,节目组也将第一次采用录播的形式,将这几天的经历完整呈现给大众。
在这次活动里,没有谁是专门的摄影师,团队里的每个人都会通过镜头记录自己所看见的一切,这对节目组来说也是一次全新的尝试。
当众人气喘吁吁的爬到山顶,向下望时,总算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
在这鸟不拉屎的大山里见到久违的烟火气,每个人都激动的热泪盈眶。
牟向导在老前方招呼:“到咯,我先切跟他们打个照儿。”
下山的道已经被人走出来一条泥路,路的两侧都是人为开垦出的梯田,沿山还修建有亮着灯的平房,即使没有牟向导,大家也不难走下去。
阿泰撑着一棵歪脖子树,喊:“成,你就先去,我们慢慢走过来。”
收到肯定答复的牟向导就像一头矫健的山鹿,没一会整个人就已经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等到众人终于顺着土路来到寨口,牟向导早早等候在这里,站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头顶包着黑布条的老人。
老人用他那爬满褶皱的眼睛,笑呵呵打量着这群远方的客人。
牟向导迎上来,用那口蹩脚的普通话解释道:“寨子里这两天有白事,阿老怕你们忌讳,特地让我交代一声。”
旅途中遇到白事,大部分旅客都会觉得犯忌讳,从而重新考虑是否要在此处落脚。
不过眼前这群人可不一样。
作为一个专门的探灵的主播,阿泰好险没憋住涌上心头的喜意,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他连忙说:“我们是专门来拍摄非物质文化民俗的,你问问他们,能不能让我们对葬礼的仪式进行拍摄?”
怕牟向导不同意,他又立刻补充:“钱不是问题,这些都好商量。”
牟向导听见钱不是问题,转过身就跟那老者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阿泰紧张地盯着二人的神情,见牟向导面露难色,转身走过来,他的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
“族长说白事在寨子里是大事,拍下来是对死者的不敬,不过……”他顿了顿,脸色似乎有点尴尬,“如果你们愿意随三千块钱,给那妹儿做安葬费,他可以替你们和那家谈一谈。”
三千块钱在这种落后的村寨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过以节目组现在的人气,随便一场直播的打赏下来,都远远不止这个数目。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拍个“新鲜”给自己赚波好名声,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阿泰没有犹豫多久,很快就答应下来。
见阿泰应得爽利,牟向导的脸色也轻松了不少:“对了,寨子里现在还有一群人,听到说也是游客。”
褚西楼一愣,暗道:“难道是同行?”
阿泰倒是没多少意外,有噱头的地方就这么多,今天你去,明天我去,偶尔碰见同行也是难免的事情。
在寨口等待约二十分钟,寨子里跑出来一个同样头戴黑布巾的男人,不同的是,在他额头上还缠了一圈白布。
看来这人就是死者的家属。
男人用一种考量的目光盯着众人,随即转过头与老寨长交谈了一会。
牟向导等他们说完,快步走到一行人面前:“搁平了,多金要带你们切住的地方,他刚死了堂客,是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