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安侯府，李含章在书房坐了一夜。手中的墨笔不停地书写着“五星连珠”，散落的宣纸掉了满地。

黎明破晓，钟楼响起鼓声。李清走进门，禀报道，“爷，成了。”

李含章微微含笑，搁下笔，听见李清继续说，“禁军连夜抓的人，连同家眷三百二十口，刑部的监牢已经住不下了。”

秦远安贪财好色，光姬妾纳了二十多个。秦家其余两房也尽是不成器的玩意，听说禁军抓人时，他们还在夜夜笙歌呢。

“太子怎么样了？”秦远安下狱是早晚的事，关键是太子，只要东宫尚在，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不出您所料，陛下派太子去修缮先皇后的陵寝了。刚刚传来消息，陛下也派大监去了英王府，英王被禁足了。”

太子、英王双双被罚，两败俱伤。明面上看，是太子被贬，英王占尽了优势。但此次借盐税案甩掉了秦远安，对太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太子去了皇陵，躲避风头。待叶坤秋决，此案了结。太子与盐税案的干系就彻底洗清了，太子依旧是百姓心中的明主，未来的帝王。

“爷，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李清问道。

李含章沉吟不语，握着毛笔在宣纸写下“等”。李清疑惑地看着他，按兵不动，等太子归来？

英王那边呢？也按兵不动？探子们盯了英王府两个月，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英王后院里，姬妾安分，整体就李侧妃蹦跶个不停，到处找人麻烦。

探子们每天流水账般的消息，看得他都累了。

“英王府继续盯着，”见李清木然地点头，李含章多嘱咐了一句，“盯紧点，江南有没有传来消息？”

秦远安昨日出了宫，冒雨登府，给他带来一个天大的消息。据他查探，英王其身不正，在外面养着一个女人。

男人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李含章没放在心上。秦远安见他不上道，说，“你想想，英王是陛下的皇子，他要什么女人没有，英王妃又不是不能容人的，他为什么养在外面？还养得如此私密？”

男女私会，谓之动情。英王这么做，要么是为了保护她，要么，是她对英王很重要，或者说，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不论是什么原因，只要找到那个女人，就能解开谜题，甚至，找到英王的弱点。

秦远安派了人下江南，听说那女子就养在江南。李含章有预感，这将会是他扳倒英王的重要一局。

陛下下旨，群臣休沐。辰时一刻，李含章就去了荣安堂，陪老夫人用膳。席间，赵氏说起，要挑个日子纳烟临进门。

李含章笑意盈盈，“都听母亲的。”

赵氏笑他滑头，终身大事也这么马虎。说着便褪下手里的镯子套到烟临的手上，“李家子嗣单薄，老婆子指望你们，为侯府开枝散叶。”

烟临脸皮薄，低声说了句，烟临知道了。

这几日，京中是非不断。百姓们诚惶诚恐，纷纷前往慈恩寺，烧香拜佛。赵氏本就信佛，加上李含章又休沐在家，便说着一起去上香。

“你们也去拜拜送子菩萨。”她手持佛珠，笑得宛如弥勒佛似的，打趣着他们。

李含章眉眼含笑，揽着烟临的肩膀说好。

慈恩寺位于城城郊，香火鼎盛，寺庙里种满了樱花树，每逢五月，樱花盛开，香气扑鼻，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烟临刚下马车，就迎面看见了林素琦。她挽着林老夫人的胳膊与赵氏寒暄着，李含章站在旁边，脸色冰冷。

显然，两家早就约好了，借慈恩寺拜佛给双方找个台阶下。李含章铁青着脸和林素琦并排而行，烟临落在后面，若有所思。

“夫人就要回来了，烟临，你需谨慎伺候。”烟雨抚着她的手，柔声道。

烟临垂眸应诺，仿佛十分乖巧。烟雨勾了勾唇，转身离开。

临娘喵了眼天色，想到萧煜的处境，心里沉甸甸的。

“夫君，我们成婚三载，夫妻情深，日后也会携手白头吧？”林素琦貌似在问李含章，温婉的笑意中却隐藏着重重的逼迫。

她祖父配享太庙，门生旧故遍布大周，父亲是户部尚书，李含章的顶头上司。当年，她用权势逼李含章娶她，今日她亦能逼李含章低头。

李含章轻蔑地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回府后，你只要安分守己，做好侯夫人。你我自当白头。”

林素琦鼻子一酸，朝他伸出了手，李含章撇过头，她的手落在了空中。林素琦苦笑着，“那个贱人呢？你打算怎么处置？”

听到这话，李含章的眼神瞬间冰冷，“林素琦，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动临儿分毫，你我之间，唯有一封休书。”

“你为了她，要休我？”林素琦眼眶含泪，不甘地问。

“你既要作孽，就该承受应有的代价。”

“她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见李含章不语，林素琦眼神癫狂，“当年，你为了徐知盈要死要活，区区三年就移情别恋了，李含章，你的情意太浅了，我替她不值。”

李含章眸中杀气四溢，垂在袖侧的手猛然攥紧。林素琦慌了神，不由得护住自己的脖颈，退了两步。

他浑身散发着冰冷之气，阴沉的眸子足足盯了林素琦一刻钟。待他离去后，林素琦才缓过神来，咽了咽口水，双腿发软，险些就要摔倒。

赵嬷嬷及时赶到扶住了她，林素琦面色苍白，紧紧抓着她手，“他要杀我，要杀我。”赵嬷嬷轻轻给她顺着气，将她抱在怀里。

她的小姐啊，满心满眼都是姑爷。记吃不记打，上次她险些丧命。回了林家，又整天地惦记姑爷。老爷和大少爷听说后，差点就要打上勇安侯府，小姐却生生拦了下来。

她对李含章全心全意地付出，不惜违逆父兄也要嫁给他。而今呢，她又得到什么呢？林素琦不禁自问，她对李含章的爱恍若梦幻泡影，三年的付出换不来他半点真情。

林素琦冷笑连连，心里寒彻入骨。李含章负了她，那他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这厢，李含章走到后院，余光瞥到拐角的身影。他眸光一沉，跟了上去。

英王妃怎么也在这？而且还是跟端王妃来的？端王是圣上的哥哥，向来不问政事，与依附两党的世家都走得很远，就为了避嫌。

英王妃搀着老王妃，两人笑意盈盈，在众多人的目光中，光明正大的烧香拜佛。此举，无疑是在释放信号，端王站在英王这边了。

端老王爷在萧氏宗族的威望极高，有宗室支持，英王的胜算将又多了一分。

“爷，”临娘忽地走到他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临娘顺着李含章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英王妃跪在拜垫上，虔诚地叩拜。她收回目光，“爷，我们也去拜拜吧。”

说着就拉李含章往廊上走，行廊道尽头俨然是座送子观音。李含章见她双眸紧闭，诚恳地祈求，眉眼弯了弯，便陪着她一同跪了下去。

“母亲就是随口说说，你别放在心上，”李含章扶起她，握着她的手，与她四目相对，“我们还早，不急着有孩子。”

他尾音勾着笑意，声线温柔，像一根羽毛划过她的心间。临娘故作害羞，撇下他就往外走。

“爷，刚刚那是英王妃吗？”小道上，临娘随口说，“我听烟雨姐姐说，她跟英王伉俪情深，膝下育有三子，她的生活必然幸福，我刚刚还听到她为英王祈福呢，真叫人羡慕。”

“英王重情重义，确实良配。”孙慧若出身高门，书香门第，祖父是当朝太傅，父亲任兵部尚书，她的大兄戍守西北，幼弟授京兆尹，掌管京城治安。

萧煜娶了孙慧若，孙家权势尽为他所用。不得不说，他挑妻子的眼光远胜太子。甚至处理朝政，他的果断狠决，都让李含章心生佩服。

“既然这样，爷为什么不选英王呢？”临娘懵懵懂懂，状似无意地问他。

李含章沉吟片刻，摸了摸她的头，“忠臣不事貳主。”

就因为这样吗？临娘还想劝他什么，却听他说，“太子救过我的命，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今日的李含章了。”

临娘扯着唇粲然一笑，“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爷是对的。”

李含章笑了笑，心情愉悦。事到如今，他早已没有选择。秦远安登门的那天，勇安侯府就已经是太子党了。

五月的天说变就变，闷雷阵阵，浓墨般的乌云压在头顶上，拳头大小的雨点铺天盖地砸下来，叮咚叮咚地敲打着屋顶，听着人心里慌慌的。

雨势过大，香客们只能暂时留在寺庙。临娘和李含章也被困在地藏王殿了，他们刚拜完地藏菩萨，暴雨就倾泻而下。

地藏王殿位于慈恩寺的西南角，偏安一隅，人烟稀少，诺大的佛殿只有他们两人。冷风裹着雨丝，一阵寒意袭来，令人浑身战栗。临娘坐在拜垫上，不觉拢着双臂，李含章解下瑞兽纹素软缎氅衣，轻轻披在她的肩上，临娘顿时感觉暖和了许多。

她眼角微微扬起，顺势倚靠在他的怀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李含章说起了许多往事。

他生母是赵氏的陪嫁丫鬟，出身低微，又不得老侯爷喜欢。李含章幼时过得清苦，府里的下人捧高踩低，时常欺负他们。

李含章八岁时，生母病故，他被赵氏接回了正院，成为侯府世子。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下人们捧着他，畏惧他。然而，好景不长，第二年，老侯爷缠绵病榻，赵氏在床前伺候汤药，无心管他。

慢慢地，青梧院的下人们就变了，他们偷东西，赌钱喝酒，伺候得越来越怠慢，时常冷饭冷菜。甚至，嬷嬷们输了钱，就找李含章出气，将他身上掐得没有一块好肉。知盈泪水连连，实在气不过，就偷溜出去告状，结果却连赵氏的面都没见到。

“后来呢？”临娘轻声问道。

“老侯爷没挺过去，不久就过世了，”那两年，他和知盈相依为命。她不过长他两岁，却处处像姐姐般护着他。

临娘见他发愣，心里清楚他是想起了谁。她抿了抿唇，静静地不作声。蓦地她瞳孔一缩，紧紧盯着神龛底下。

“怎么了？”临娘嘴唇煞白，李含章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热。

临娘摇摇头，忽地抚着胸口，“胸口好疼。”视线却不时地盯着神龛，她肯定，神龛底下藏着人。

李含章急了，就要带她去找大夫。外面雷雨渐小，只剩蒙蒙细丝。临娘刚要起身，就双腿酸软，摔了下去。

“爷，奴婢的心疾犯了，犯病的时候，不能乱动。”李含章面露焦急，临娘趁机说，“爷，你去找烟染，她手里有药，奴婢在这等您。”

“好，我很快回来。”说着便直奔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