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寒风瑟瑟，吹得窗棂哗哗作响。李含章确定他们离开了，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临娘窝在林嬷嬷怀里，轻轻拭泪。

“小姐，咱们走吧。”林嬷嬷扶起她，为她理了理雪白狐狸披风，将她裹在里面，只露出鹅蛋似的小脸。

走出地藏王殿，李含章这才注意到临娘身边的嬷嬷，他眼眸微眯，这嬷嬷就是蜀王要找的人。蜀王与娴妃的对话至今言犹在耳，所以，郡主根本不是被弄丢的，而是她本来就在京都。

临娘驻足，让林嬷嬷去外面等她。林嬷嬷不放心地瞥了眼李含章，终究还是拗不过她，退了下去。

冷风如刀，天色暗沉，漫天的风雪轻若柳絮，飘悠悠地落了下来。这是京都的第一场雪，两人沐雪而立，四目相对。

“你有孕了？”

“你都知道了？”

两人同时问出，愣了片刻。临娘抿了抿唇，回答说，“是。”

李含章眼神微亮，乌黑的眸中仿佛盛满了星星。但没一会，又暗了下来，“蜀王是你的生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临娘苦涩地笑了笑，“是不是很可笑？”

堂堂的帝妃，居然与外臣有染，不仅生下了她，还被封为了五公主。她幼年饱受欺凌，受尽□□。甚至，连她的生母都要杀她。尽管林嬷嬷一再地告诉她，娴妃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她。只有对她不管不问，皇帝才能让她活下去。只有让她死在娴妃的手上，造成假象，皇帝才不会起疑。

他们告诉她，娴妃是爱她的。临娘苦笑，这样的母爱，不要也罢。她生于黑暗，活得黯淡无光，她的生命中，从来只有无休无止的打骂、虐凌。

当她听到蜀王说，会待她如珠如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她时，临娘心头猛然一颤。她一直都知道她的生父是谁，却从来没有想过去找他。她以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何况，她不过是一个私生女，没有人会在乎。

从前，她的生命里只有萧煜，现在，似乎多了一个人。

李含章轻轻抱着她，让她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啜泣。“临儿，蜀王一直在找你，你跟他走吧。只要这样，你才能平安。”

临娘抹了抹泪，抬头望着他，眼底透着几分怀疑。

李含章扯唇一笑，“英王为了争储，和太子斗得不死不休。所有的这一切，是不是因为你的身份？”

临娘默然，李含章也懂了。她和英王一起长大，两人相依为命。她的身份，是帝王的忌讳，她也不可能永远活在黑暗里。只要圣上退位，英王登基，她才能光明正大地活着。

他想，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北风呼啸，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也不见停。大地上白茫茫地一片，街道上人来人往，小贩们踩踏着积雪，沿街走过，四处叫卖。

还有两日就是除夕了，漫天的飞雪也抵不住人们的欢喜。朱瓦红墙上，斑驳的雪花点缀其间，一株红梅迎风绽放，红白交缠，分外醒目。

而此刻，乾清宫却响起一道惊雷，刹那间，劈破了长空。礼部尚书赵泰镇定自若，滔滔不绝，总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眼下，公主就住在英王府的隔壁，两家宅院隔了一条街。”昨夜，他的女儿连夜赶回了家，说五公主还活着，她是听端王亲口说的。

端王失势，连带着他们赵家也是英王的眼中钉，肉中刺。英王虽然没对他们做过什么，但难保以后啊。赵泰是端王的岳父，一旦新帝继位，第一个打压的就是他。他战战兢兢地活着，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

偏偏这个时候，端王妃送来了消息。原来，五公主没死，还一直被英王养在身边。他心里一喜，要是他把这件事告诉皇上，促成父女团圆。于皇家，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于是，他马不停蹄地就赶来邀功了。但等他说完，乾清宫就莫名的沉寂了，他望着旁边的炉火，莫名感觉到一丝凉意。

良久，赵泰听到皇帝说，“赵泰，你亲自去，以公主的仪仗迎她回宫。”

赵泰受宠若惊，连忙接旨。屁颠屁颠地就退下了，丝毫没有察觉到帝王话中的冷意。

灰暗的天空中，漫天的雪花交织成白色的帘幕，遮挡了灰色的云朵。大监侍立在旁，垂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他在哪？”

大监耳朵一竖，心上一转，顿时回答，“蜀王府，据报，他自进京，就一直待在府里，从未出去。”

“娴妃出宫那次呢？”

大监耳朵嗡地一声，脑中略微空白。“奴才这就去查。”

听陛下的意思，显然是生疑了。蜀王进京多日，陛下从未传召，更没有提过他。大监一度以为，陛下已经放下此事了。然而，五公主还活着。

大监恐慌不已，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的情景。五公主刚出生时，陛下就想要溺死她。当时，娴妃因生产晕厥，那婴儿被泡在水里，用尽了气力，嚎啕大哭。

千钧一发之际，萧煜下学了，他在门外喊着“父皇，母妃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唤起了帝王的心智，婴儿活了下来，成为帝王的五公主。那些年里，那孩子过得并不好，尤其是听说她殁了的时候，大监明显感觉到，帝王松了一口气。

从她出生，她就是横亘在帝王和娴妃之间的一道鸿沟，两人都不敢轻易去触碰。他们表面上恩爱不疑，但谁都清楚，回不到过去了。

因此，当她夭折的消息传来时，帝王以为，他和娴妃之间的那根刺也会随之而去。然而，他低估了她在娴妃心里的位置。

她的夭折，让娴妃痛苦不已，甚至，闭宫禁足。这一晃，就是十多年。

皇上站在窗棂前，望着纷纷大雪。白茫茫的天地，银装素裹，没有半分异色。蓦地，他勾了勾唇，远处，银白的天际中，泛起了一抹嫣红。她一袭云锦累珠斗篷，慵懒地坐在轿撵上，寒风划过帘子，绝美的容颜若隐若现。

顷刻间，帝王的心中涌起阵阵的暖意。他的淑儿来了，他的淑儿是爱着他的，所以才会在这大雪纷飞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来寻他。

世人都道，帝王无情。却不知，无情的面具下藏着对挚爱的浓浓深情。

他在犹豫，在迟疑。他应该怎么对待那个孩子？她是他心爱女人的骨肉，却是皇室的耻辱。

英王府，连安来禀报时，英王正抱着小郡主读书。孙慧若接过孩子，带他们进了内室。“赵泰已经到兰苑门口了，他要接五公主回宫的消息，已经在京中传遍了。”

“小姐让奴才告诉您，莫要因她失了大计。”

萧煜面色铁青，眉心拧成了川字。“让宫里的人盯着，绝不能让临儿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奴才明白。”

连安走后，萧煜一直愁眉不展。孙慧若坐在他的身边，安抚着他。“王爷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萧煜抬眸，反手回握住她，轻声唤她，“慧若，”

孙慧若望着他，目光坚定，柔声道，“无论结果如何，妾和孩子都会留在王府，等着您。”

萧煜定定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幽深沉静，含着灼灼的柔情。他揽着她的肩，轻轻依偎着。孙慧若伏在他的胸前，听见一声，“好。”

风月楼，歌舞生平，丝竹悠悠。二楼的雅间，赵廷站在窗前，焦急地等待着。李含章推门而入时，赵廷压了压内心的急躁，缓步坐下。他问，“李大人是找到画像上的人了吗？”

李含章抿唇不语，轻轻掩上门，说，“不瞒王爷，下官确实找到了。她在兰苑，此刻，嗯，应该跟随郡主进宫了吧。”

赵廷眼底生寒，泛起杀意，“什么意思？”

李含章淡笑不语，他慢慢坐下，啜了口茶，“王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要下官找的人，下官找到了，但眼下，她在宫里。”茶盏落案，宛若投石，激起一阵水花。

赵廷杀意渐起，旁边的护卫已然拔出了腰刀。

“我想救她，”李含章抬眸，“下官和王爷一样，此生待她，如珠如玉。”

赵廷微怔，挥挥手，刀刃入鞘。他眼眸微眯，“你去了慈安寺？”

李含章颔首，“不止我，临儿也在。”

赵廷瞳孔一震，猛地起身，“你认识她？”

“她是我的妻，”李含章起身，躬下身子，行大礼，“王爷，她在宫里，必定九死一生，下官想求您，救救她。”

“本王如何能信你？”

“王爷除了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她已经进了宫，皇上绝不会放过她。下官相信，在这世上，您比任何人都在乎她。”

“你想怎么做？”赵廷问他。

李含章微顿，目光笃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逼宫，让英王登基。”

“本王以为你会说端王。”赵廷望着他，眼眸幽深。

李含章坚定道，“王爷可知，在临儿心里，最重要的人是谁？”

“你？”那孩子从出生起，他就没见过。他安插的眼线递来的消息中说过，她在宫里过得不好，不论是娴妃，还是他，都不是她心中重要的人吧。

李含章摇摇头，苦笑一声，“是英王萧煜，”赵廷微惊，“她出宫后，是英王一直在照顾她。临儿为了兄长，可以豁出命去。”

赵廷沉吟半晌，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