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老师们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冯娜作为新手班主任，在各个年级通知群里辗转，确保没有遗漏。
英语见习教师林榆晚在批改作业，深棕色的卷发随手一抓，挽进白色的珍珠发夹里。
陈文林老师举着老花镜在电脑上缓慢地修改课件，一边对比屏幕，一边用食指一个一个地敲下数学符号，桌角处用了一辈子的黄色三角板漆皮掉落，裸露出原木的颜色。
葛嫄老师翘着二郎腿，浅紫色的椭圆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不怒自威，正同几个上次语文模拟考试考倒数的学生逐个分析问题。
见过大风大浪的老师们丝毫不会因为学校的突击检查而乱了阵脚，一如往常，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反观乔相京，一会儿看看教材自己钻研，一会儿上网查找教学视频准备照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一整个上午他都在手忙脚乱中度过。
临近上课，乔相京开始寄希望于转发锦鲤。
锦鲤果然灵验，只可惜是反向的，抽到他了。
他在上课前十分钟收到这个消息，怒删微博小号近十条转发记录，扬言从此成为坚定的无神论者。
各路神明：那是锦鲤的问题，不要甩锅。
教室后排挤得满满当当的，一排摄像机，一排领导，和数不清的围观群众。
乔相京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脑袋，混迹娱乐圈的厚脸皮突然失灵，一切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开始发展。
课程还没讲到一半，后排的各个领导纷纷在打分表上画叉，面色凝重，周校长更是愤然离场。
课程结束时，只剩下陈文林老师坐在后排，他浅抿一口透明玻璃杯中的茶，发觉茶水已凉，皱皱眉咽下去，拿起自己的坐垫离开。
下午四点，太阳依旧火辣辣地挂在天空上，让人睁不开眼。
学校领导分别抽查了语文教学组组长葛嫄的语文课、新晋骨干教师齐颂的英语课、乔相京的数学课、见习教师刘鑫的地理课，前两位不负众望，后两位一塌糊涂。
周校长为此紧急召开会议，在会议上痛批了出现问题的班级，问题班级的班主任老师和新手教师的带教老师都需要做出深刻检讨。
会上，周校长还强调，做好课程改革、验收课改结果并不只是为了应付上面的检查，而是要让各位工作在教学一线的老师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明确教学责任，为每一个学生负责。
周校长严肃地指出，日后他会重点关注课程质量，不定时抽查，如果像今天这样质量低下的课堂仍然存在，那么负责该班的见习教师全部辞退，在编教师予以严重警告，情节严重者清退处理。
会议结束，办公室里气氛压抑，人人自危。
老教师们波澜不惊，收拾东西按时下班，一群见习教师瘫倒在座，唉声叹气。
冯娜作为五班的班主任，在会上被批评地抬不起头。
年轻的小姑娘到底是脸皮薄，散会的时候恨不得躲进墙角里，人都走光了才敢出门，回来的路上生怕看见领导。
她在办公室门口停下，掏出一面小镜子，整理整理刘海，对着镜子笑几下，确认自己不是灰头土脸的丧气样。
冯娜推门走入：“都坐着干什么呢，不会忘了咱们晚上有party吧？”
乔相京握紧拳头走到冯娜面前，深深鞠了一躬，郑重其事地说道：“对不起！”
众人闻言起身，吓了一跳。
冯娜神色慌张，语无伦次地说道：“这跟你没关系，不要这样！五班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的，挨批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冯娜眼神求助原野。
原野会意，拍拍乔相京的肩膀，朝众人说道：“大家工作一天肯定饿了吧，今天娜娜生日，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可不能辜负娜娜的一片心意呀！”
林榆晚应和道：“对！我快饿死了，咱们快去吃饭吧！我点的奶茶到了，放久了该凉了。娜娜，你看看你点的炸鸡给你发消息没有？”
原野附在乔相京耳边小声说：“娜娜过生日，道歉的事一会儿再说，再这样下去就要无法收场了。”
原野拽住乔相京的手腕，朝门口大步迈去，边走边说：“娜娜，我跟乔相京就先去宿舍等你啦。”
等两个人都走出门，原野又回过身探一个小脑袋进来，狡黠地问：“娜娜，你屋里的门现在开着吗？”
冯娜急忙从办公桌上找到钥匙，小跑着递给原野：“这是钥匙，你们直接进去就行，我拿完外卖马上就来。”
冯娜双手合十抵在头顶，表示感谢。
原野挑挑眉，让她放心。
乔相京垂头丧气地站在楼梯口等原野。
原野拿来钥匙，推了乔相京一把，平淡地说：“走吧。”
一路上乔相京始终一言不发。
原野率先挑起话茬：“知道自己错了？”
乔相京闷闷地回应：“嗯。”
“知道错了就改呗。”原野立定，看乔相京，“对于你的数学水平，我早有耳闻，但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其实，我数学，还可以。”乔相京支支吾吾地说出来，有些难为情，“不过是属于死记硬背型的。太久没学，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我是个文科生……”
“打住，你这是在侮辱文科生，小心挨骂。对于文科生来说，数学是重中之重。文科班可是有数学系的美称——因为天天都在学数学。”
“都说了我是靠死记硬背的了……”乔相京委屈地小声嘟囔，“我考大学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数学还没有这么难。现在的小孩儿真是辛苦……”
乔相京没了往日的神气，臊眉耷眼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原野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乔相京，我采访你一下。请问你刚才是怎么想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冯娜道歉？”
乔相京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一脸茫然，说：“我道歉不是应该的吗……确实是我讲得太烂了，连累了冯娜。”
“你可以私下跟冯娜讲，那么多人看着，冯娜多尴尬。她刚才脸都憋红了。”
“道歉这种事怎么能隔夜呢！因为我的问题害冯娜被批评，我肯定是第一时间就要向冯娜道歉。”乔相京的情绪稍稍高涨了一点，随后又低沉下去，“虽然造成伤害之后的道歉于事无补……但是，我不能因为这样就逃避认错。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就让我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和弥补吧！”
乔相京说完，将目光锁定在原野身上。
原野连连后退，疯狂摆手摇头道：“你别看我。我只做过学生，没当过老师，不会教课，更教不会你教课。”
“那怎么办……”
“你不是有带教老师吗？陈文林老师可是专业的。”
落日在前，两人化作黑色的剪影，掉进黄昏温柔的光里。
原野和乔相京停在冯娜的门前。
原野捡起几颗石子，有大有小，蹲下来，在地上写写画画。
“怎么不进去，冯娜不是给了你钥匙吗？”
“还是等她来了一起进去吧。”
原野先画出一个矩形，停顿片刻后在特定的位置上放几颗小石子，接着便像鬼画符一样在这几个点位之间来回移动，地上出现深深浅浅的划痕，将几颗小石子连接在一起。
“你在画什么？”
“凶案现场。”
乔相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