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
一些不那么美好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宁姜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她急于打破这桎梏，挣扎着说出话来：“给你添麻烦了。”
晋希早就脑补过这话该怎么回答，真到了时候却免不了慌乱：“没有没有，我，我刚好不想喝酒来着。”
“总之，得谢谢你。”她轻轻笑了声，忽然想起鲁海宴说的话——药。
于是思维发散开来：人可以是药吗？什么药呢？有用吗？怎么起效？会不会变成饮鸩止渴？
想的入神，就没意识到自己正盯着别人的侧脸，一直没挪开目光。
晋希从第一秒就感受到了这注视，开始还能维持表面的镇定自若，渐渐地就心慌意乱，一会想自己这边脸上有痣吗不会长痘了吧？一会又想，胡子应该刮干净了吧？今儿穿的圆领，脖子上那道黑白分界线会不会很明显啊……
脑子不够用就容易乱说话，他迅速往右瞥了眼，脱口而出：“你一个人住吗？”
话一出口他就想扇自己，什么破问题！
“啊？”宁姜醒过神来，反应了一会，笑道：“不是啊……”
早有预料的答案，但仍有巨大的失落感袭来。
正靠着椅背看着窗外昏昏欲睡的如意忽然坐直，指着自己表示抗议：“还有我呢！叔叔，小朋友也是人！我和妈妈，有两个人呢！”
晋希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开心，甚至飘飘然起来，语气轻快地给如意道歉：“叔叔错了，把你给漏了。”
“真是的，我可是妈妈最爱的小宝贝呢！妈妈害怕我还会保护她哟。”如意本来就肉嘟嘟的脸蛋鼓得更圆了。
“啊真的吗？那如意可真棒啊……”他和这么可爱的小孩子说话，不自觉地加重了语调起伏、带上了些夹子音：“那你是怎么保护妈妈的呢？”
如意歪着头想了想，脆生生道：“晚上妈妈害怕，我就给她当抱枕啊，也会帮忙做很多事情啊，还有……”
“对啦，我还会开门拿快递！”说起这个，小朋友尾巴都要翘上天了：“那天妈妈来不及起床，我就冲过去开门了。”
宁姜很头疼，小孩太不怕生也让人愁，怕他太莽撞，只能叮嘱他：“以后不要自己开门，如果是坏人怎么办？”
“对哦！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问题！下次我就站在凳子上，从那个屏幕往外看，是快递员我再开门！”如意觉得自己这个办法可好了。
“……不行，我同意了你才能开门。”懒得讲那么细了，直接暴力压制。
晋希闷声笑着，细长的狐狸眼笑起来更加明显。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在这个密闭的独处空间，宁姜的笑比之前真实很多，没那么拒人千里，整个人柔软下来。
就当不是错觉好了。
有些事，不多问不深究，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停好车，如意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
宁姜掂量了一下，还有挺长一截路，再加上上三楼，自己肯定抱不动，于是叹了口气，回头喊：“如意，我们到啦，起来了。”
如意睡眼惺忪，半睁半闭，熟练地解开安全带挪到门边，糯糯地说：“妈妈我还想睡。”
犹豫了几秒，宁姜还是抱起他，不好意思地朝晋希道：“麻烦你拿下行李。”
家属区路灯不多，微弱的灯光中，树影黑乎乎地晕成一团，只有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和蝉鸣、蟋蟀声交织在一起。
宁姜紧了紧手臂，将如意往上颠了颠，头皮一阵阵发麻。
“我来抱一会吧。”晋希忽然出声，吓死个人。
说完不等宁姜拒绝，他就伸过手来，架着如意两边咯吱窝，小心地接了过去。
一下失了重量，宁姜感受着自己打颤的胳膊，放弃了矫情的推辞。打算去拉箱子，却被他拦住：“你拉着如意衣服行吗？要是还害怕，”
“可以挽着我胳膊。”他很是庆幸于灯光的昏暗，很好地掩盖住了自己的紧张忐忑，可以努力把这话说得随意些。
宁姜现在只想着赶紧到家，没必要逞强，于是感激地朝他道谢：“那我不客气啦。”
一手抱着如意，一手拉着箱子，紧紧揪着自己袖子的手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裸露的胳膊，激起一片细碎的疙瘩，晋希半边身子从头僵到脚，心脏狂跳。
路有尽头。
“把如意放床上去吧。”进了门，宁姜说道。
晋希应了声，小心翼翼放下如意，谁知他刚沾到床就睁开眼睛，瓮声瓮气地说：“妈妈我还没洗澡呢，衣服脏脏……”
“没事你睡吧，明早咱们洗床单。裤子难受吗我们脱了吧。”
如意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
轻轻带上房门，晋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乱糟糟的脑子忽然清明了一瞬，问道：“这，怎么弄？柜子都打开看看是吗？”
太羞耻了，这个鲁海晏！
宁姜闭了闭眼睛，红着脸解释：“好几天不在家，我会觉得柜子里藏了东西……白天的话我就自己看了，晚上，不太敢……”
“啊明白了。”他不用看就知道，家里除了三个人没别的活物，仍是耐着性子把所有能藏人的柜子打开看了看，又瞅了瞅床底、撩了撩窗帘，把窗户都打开再重新关上并上了锁。
宁姜一直跟着他，要自己也看一遍才放心。
回到门口，他张了张嘴，问道：“箱子给你拎到哪？”
“谢谢不用了，还得擦，明天我再慢慢收拾吧。”太累了，只想早点睡觉。
“那，还有别的事吗？”晋希艰难地按捺着心中隐隐的跃动，觉得哪怕稍微想一想都是一种亵渎。
“啊？”宁姜愣了愣，仰头看他，一束暖光从他头顶打下，照得脸上明明暗暗，唯有眼睛闪着光。
鬼使神差地，她垂下眼道：“要是不赶时间，再耽误你二十分钟吧？”
“不赶时间！”这话接得太过急迫，说完他心里都呕死了，生怕对面的人觉得自己轻浮。
“……”眼波闪了闪，宁姜搬了把椅子往门口一放，语气里全是歉意，尾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钩子：“不想洗沙发套，你在这坐会行吗？那个，如意睡了，我在卫生间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会有点慌。”
“啊好好。”搬什么椅子啊真是的，门口换鞋凳又不是不能坐，这么重磕着腿了怎么办……晋希心中一荡，乱糟糟地想着，默默咽下了后半句——“我就坐这等你。”
看不见卫生间的门，但门上的玻璃透出一团光来。他先是盯着映在对面墙上的一团光，又猛然惊醒，被烫着似的狼狈转过头来。
他靠着椅背环顾四周。
客厅一侧是面对面的两张白色升降书桌，一张放着显示器和一台乳白并木纹的CD机，另一张上满当当地摆着台灯、笔筒、平板电脑和一排动物拼插纸模。
另一侧是并排的两个樱桃木矮书柜，柜面上只有一瓶乐高花束和一台大尺寸显示器，书柜的某一层，红蓝色的switch很是显眼。
一张灰色布面的双人沙发，还有个看起来就想躺上去的单人躺椅。
黑色电钢琴盖子放下，静静立在墙角。
墙上挂着一台长方形的樱桃木座钟，钟摆透过朦胧的格子压花玻璃，规律地摆动着，引人心神。
晋希的目光被靠近窗户的一处墙面吸引，大概是贴了块磁吸白板，上面乱糟糟地吸着几幅画——就着撕出来的纸画的大鹅，一只栩栩如生的大甲虫，很多在游乐场打架的火柴人……两张笔迹稚嫩歪歪扭扭的字，每个字一个颜色，还打了花边：“全世界最可爱的如意！！！”“妈妈，好爱好爱你！”
还有几张如意笑得灿烂的大头照。
他不自觉地就扬起了嘴角，将目光收到近处。
门口一排大挂钩上挂着帽子和包，还有个小小的磁吸托盘吸在门上，摆了几个袖珍动物手办，仔细一看，有藏狐旱懒树懒什么的，还有只绿色的毛毛虫。
白色玄关柜上只有一个黑胡桃木的表托，左边挂着黄色的小天才手表，右边是一块浪琴石英表。晋希看着这表眼熟，似乎最近在哪见过，想了一会未果。
水声停歇，他有些紧张，掏出手机点开万俟川的对话框，装模作样打了字又删掉，重复了好几遍后，传来吹风机的声音。
他愣了下，没删完的一堆乱码就发了出去。
对面秒回了两个问号。
紧接着视频通话就弹了出来，看着大大的“沙比峦”三个字，他烦躁地挂掉了，又没跟他说话，瞎凑什么热闹！
万俟峦却不气馁，刷刷连发几条语音，那个兴奋劲儿都要溢出屏幕了。
实在不想听到他咋咋呼呼的声音，晋希皱着眉头点了语音转文字。
万俟峦：“哎你不是跟那个小姜儿约会去了吗？怎么还有空给川子发信息啊？”
万俟峦：“你这发的是什么玩意？几个意思啊？看不懂。”
万俟峦：“我知道了！是发生什么事了需要哥们儿帮忙吧！求救信号是不是！”
万俟峦：“我们来找你啦！”
晋希看到最后这条，慌得一笔，只来得及发了个“别”，刚要给他打电话骂他一顿，就见宁姜走了出来，连忙将手机往裤兜里塞。
宁姜走到一半，折去了餐厅，过来时给他递了一瓶水，声音少了些故意的疏离，软软的随意了很多：“都忘了给你倒水。”
“没事没事，不渴。”
他干巴巴地回答，再一次体会到第一次见面时猛然涌出的窒息感，不敢直视面前的姑娘，却又忍不住被发梢落下的水珠滴在真丝衬衫裙上的痕迹吸引。
心快要跳出喉咙。
脑子像是充了血，晕乎乎的，他没忍住咽了口唾沫，一面难以克制地对接下来的发展有些幻想，一面又在担心万俟峦是不是快过来了，就没听清宁姜说的是什么。
“啊？”他茫然道。
宁姜微微偏着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又说了一遍：“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路上小心，到家之后跟燕子说一声。”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消化了几秒，臊得恨不能地上有条缝钻进去，磕磕巴巴地说：“好，好，不麻烦，我……”
“到家了不能直接跟你说吗？”又一次嘴比脑子快。
“也行。”宁姜也没扭捏，找了下手机，大大方方地点出二维码。
他抖着手扫了，没脸再留，手搭在门把手上时，没忍住回头说了句：“你头发没吹干……”
“哦对，太麻烦了没耐心。”她撩了下还在滴水的发梢，弯了弯眼睛，说道：“我迟点等干透了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