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易水城。

「……受害人情绪稳定，恢复良好。此类被迫标记案件时有发生，在平等城由于宗教势力过于强大，伟大的指挥官号召每一个人都投身于清除残旧势力」

“还不如让他们见识一下联盟正义的铁拳！”翘着二郎腿的男生义愤填膺，正同身边坐着的同伴说的吐沫纷飞。

忽然同伴用手肘戳了戳他。

“请问这里是机械师系的报到点吗？”时值深秋，钟早额头的汗水仍顺着脸颊滑落，拿掉秦朗的孽种之后她的身体时好时坏，总归是虚弱的。

“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姑娘啊？”近来战事紧张，是大胡子送她来的。

“嘿嘿，见过，但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生笑着搓了搓脑袋，起身热情的带着钟早和大胡子往宿舍区走去。

宿舍里面没人。

大胡子把自己烤的一大盒燕麦饼干放在桌上，伸手抓了一把给帮着搬行李的男生，“分给大家尝尝，这可是我好几个月的配额！”

“你爸爸看着吓人，可是人很好啊！”男生笑眯眯，“钟同学，我们飞行学院最近有一个联谊舞会……”

钟早抬了抬手，向他展示中指上的戒指，“谢谢你，我已经结婚了。”

男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大胡子在旁边嘿嘿一笑看乐子。

又一个伤心人哟~

“别堵门口！”

抱了一堆金属的姑娘冷脸挤过去，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脑袋上带了个金属头盔样的东西，伸出几根天线，怪得很。

大胡子拍拍钟早肩膀，“你自己收拾吧！我个老头子在这你们小姑娘不方便，我也得在易水城找找营生！”说罢一把把那面红耳赤的男生薅了个趔趄。

这次来，大胡子就一直说要见识下易水城这个大城市，说到底也是怕钟早自己在外求学孤单。

钟早笑笑，打开行李开始收拾东西。

“你晚上要不要去夜校或者学校俱乐部？”怪姑娘放下头盔，满脸是汗，突然发问。

“这是什么？”

“飞行俱乐部，可以学习驾驶战斗飞艇，还有射击俱乐部，音乐俱乐部，想学什么都有。”

“可以带我去看看吗？”钟早眼前一亮，飞行俱乐部不好说，但是如果能看到战机构造那还是很值的。

“好啊，你帮我做个实验？”

“……”

四小时后，钟早捂着被金属头盔压得发麻的脖子，脚步虚浮地被怪姑娘牵着往俱乐部大楼走去，她的奇怪实验对于一个身体虚弱的Omega来说还是很消耗的。

“我叫安云起，易水城本地人，你呢？”

“钟早，平等城人。”

“重A轻O重灾区啊！那你爸爸还能让你读书，很进步的家庭！”安云起这人说话口无遮拦，却一针见血。

为了减轻抵触情绪，联盟允许平等城保留宗教，所以信仰大主教的大有人在。如今没有了皇族征用，在很多被释放的Omega都被锁在家里，因为Omega在神谕中是珍宝，不能轻易示人。

“地方习俗，很难改的。”钟早尴尬笑笑，“你对学校可真很熟悉。”

“我妈就是从这里毕业的！”安云起满脸自豪，“她自学考上了易水城大学之后，每天晚上都带着我来射击俱乐部练，战场上从来没有一枪空弹。”

“可真厉害，她把你教的也很厉害。”钟早推开俱乐部的大门，里面灯火通明，人影攒动，热闹的很。

“她没来得及怎么教我就牺牲了。”安云起风轻云淡，“我十岁之后就去寄养院了。”

“对不起。”钟早愧疚得很。

“没关系，她永远是我的荣耀！”

安云起掂了掂一把旧型号便携式电磁炮，“打两枪？”

钟早饶有兴致，伸手接过。

“咚！”

被巨响吓得一哆嗦，钟早面带尴尬看了一眼安云起。却没想到这电磁炮看着不大，实际上重的要死，她一个没拿住掉直接在了地上。

安云起愣了一下，抬手掂了掂钟早的胳膊，“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我还想带你看看飞行俱乐部呢，算了，那个你更弄不动，楼上就是芭蕾……”

“我要去。”钟早抬头仰望安云起，“我想去看看飞艇构造。”

“也是，你学机械。”

楼上的飞艇俱乐部人不少，战争时代，人们总是对于武器有更大的向往，只不过基本都是Alpha。

“明明有很多方式可以让飞艇的操作不那么费力气啊。”钟早摸了摸重型飞艇机舱里的摇杆。

“Alpha们力气大，无所谓这点体力，精度太高反而会降低感知，再说机舱内的空间很难重新构建……”俱乐部负责人老陆和安云起已经很熟了，就带着钟早转转。

“这个俱乐部能不能不上机操作，只研究构造和理论啊？”钟早扑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

“行，大概，行吧。”

老陆挠挠头，她作为负责人，从来都是很有原则的，可是这个可爱的Omega冲她眨眼睛诶。

……

“你歇一歇吧！”

胖胖的医生溜溜达达走过来，啪的一下关掉了钟早面前的台灯，“Omega的身体真的很不抗造，你还想不想洗标记了？”

“最近要分配了，我还是想去一线机械研究所，本来身体素质就不好，成绩高点才有得选。”钟早把面前的书本拢到书包里，最近前线紧张，易水城在分区限电，她只能来医生这里蹭灯光。

“和崔白当年一个鬼样！”一向慢吞吞的医生难得爆了句粗，“真后悔啊，当年教她搞七搞八的，把命都搭进去了。”

崔白就是秃鹫，当年她也是蹭医生灯光的常客。

“罗伊当年就已经是那个穿衣风格了吗？”钟早突然好奇，医生从不避讳谈论她们，言语间仿佛她们还活着一样。

“不是，可能后来单恋不得，心理变态了吧。”医生把一摞资料堆在钟早面前，抹了把虚汗，“喏，托人搞的战艇资料，密级很低，你拿着看没关系的。”

“依我看你还是再养一年再洗标记，急什么？”医生慢悠悠嘬了口茶，“该不会下个月徐镱调来易水城，你们小两口着急干点什么……”

钟早倏地红了脸。

“我要回宿舍了，安安估计已经睡了。”

安云起没睡。

宿舍漆黑一片，钟早蹑手蹑脚躺在床上的时候，安云起的声音轻轻响起，“小早，你想分配到哪里？”

“最好是飞行机械研究所吧。”她对飞行器感兴趣，又是机械师，这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我想先去平等城一年。”

“平等城？”钟早坐了起来，“为什么？”

“平等城现在哪里还能叫平等城呢？”联盟前线吃紧无暇顾及，平等城内的旧贵族利用宗教势力死灰复燃。

“听我妈妈的战友说，从前的分化剂最近竟然出现在了平等城派发的平民食物中。”安云起声音有点闷。

“等等，分化剂是什么？”钟早愣住。

“据说，帝国统治时期，他们有个秘密研究计划。先在秘密育婴院里做测试，给新生婴儿长期投喂分化剂做人体实验什么的。”安云起语意沉重。

“最开始是为了诞生更多的Omega供贵族享受，后来么，实验成功的分化剂被大批量投入宗教派发的慈善食物中，促进平民分化成Omega进行繁殖。在这种分化剂作用下，很少有Alpha出现，即便有天生的Alpha，也会有不少被压抑成便于控制的Beta。”

屋子里很暖和，钟早却感觉一阵齿冷，打了个寒战。

“我觉得在理想的国家里，技术应该成为解放人的手段，对抗自然的手段，而不是分化阶级的手段。”

“所以，我想像我妈妈一样，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

今天的雪很大，人陷在雪里都出不来。

“小枣子。如果不是我今天就要出发，我肯定是要陪你的。”安云起的声音在电话里次次啦啦，却仍能听出来遗憾与关心。

“你多解救一片土地，就算是陪我一次。”钟早挂了电话向门外走去。

鹅毛大雪倾泻而下，满目银白。

刚走了一小段路，徐镱看了看提着行李满脸凝重的大胡子，把钟早从自己怀里放下来，“早早，雪太大了，不然你回家休息，我和胡子叔叔去医院吧。”

“可是，是我洗标记啊。”被裹成小熊的钟早面露疑惑。

“要不然换个时间？”

快到医院门口，徐镱还在不断重复，“其实没必要洗，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

好什么？

她越来越爱他，如今有时连直接触碰徐镱都令她疼不欲生。

“徐镱，我已经准备好了。”钟早轻声安慰，她想让身体属于自己。

站在手术室门口，徐镱轻轻搂住钟早细瘦的肩，手抖得厉害。

“徐镱啊，怎么抖成这样？”医生掀开帘子，一脸无奈看着一脸生离死别的徐镱，“钟早进去吧。”

徐镱僵硬笑笑，目送钟早孱弱的小身板毫不犹豫的消失在诊室门后。

分开双腿躺在架子上的时候，钟早有一些尴尬。

“准备好就开始。”帮钟早做手术的是医生的同事吴锦，据说技术很厉害。

“嗯。”

冰冷的仪器接入身体，又慢慢被柔软的身体暖热，后颈也被针浅浅穿刺，痛感开始聚集。

曾经的被标记灼热疼痛，仿佛加倍重新来过一次，排山倒海的灼烧感一浪一浪的叠加，似乎要冲破身体，颈部越肿越大，逐渐紧绷的窒息感让钟早天旋地转。

冷汗淋漓而下，唇齿间也漫出了浓郁的血腥味。

即便是在被标记的时候，钟早都没下定决心去死，可是现在她一遍又一遍的思考，死亡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她眼前空白一片。

忽然掌心一片温热，什么东西从掌心流了出来。柔柔软软，仿佛当年妈妈抱着她，“早早，这是三级齿轮，一块宇宙钟里最精密的的部分，齿轮告诉我们时间的秘密……”

“不是神创造了时间吗？”

“世界上哪有什么神啊。”

“早早，害怕就闭上眼，不要出声，被发现游戏就输了哦。”

诊室外，痛苦的□□和哀叫声断断续续传来，徐镱面朝窗外背影颤抖，大胡子则坐在长椅上，手里紧紧抱着一个保温桶，面色惨白。

“坐一会吧，可能还要很久。”医生拍了拍徐镱肩膀。

“我查过，洗去标记的耗时一般在1.25-1.43小时。”徐镱声音颤抖。

“实验数据太少，并不具备参考性。可能标记她的Alpha情绪强烈导致信息素浓度过高，或者她和那个Alpha的信息素契合程度较高，或者是标记时用时过长，都会影响清洗的时长。”

“我不该让她……”

徐镱摘掉眼镜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泪水，眼眶微红，越发抖得厉害的机械手在白净的脸庞上留下几条浅浅划痕，沁出细细的血珠。

医生拍了拍徐镱的肩膀，“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即使你是她的合法配偶，也无权干涉她的决定。”

徐镱没说话，只是抱了头蹲在地上，蜷缩成一个巨大的球。

“用时4小时，按照她的记忆，大概是她被标记的时间一点五倍。”

诊室的门从里面推开，口罩上方的冷漠双眼睫毛上挂了一滴晶莹的汗珠，对着医生说道，“氧流量超过6L/分钟，后期血液过热，用穿刺法放了一部分血。”

“她没事吧医生？”徐镱一个踉跄扑倒在这位医生的脚边，怎么都起不来，胡子一把将他从地上扯起来。

“没事。”

吴锦皱了皱眉指着徐镱对着医生说，“宁佑，开张单子给他查查，年纪轻轻帕金森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平平平时，没，没没没有，症症状就是太太太…”太害怕失去她，徐镱想了想闭上了嘴巴。

手术车被推出来，钟早枯萎得像一片枯叶，她艰难的抬起贴了纱布的手，握了一下徐镱的指尖。

“早早啊，喝鸡汤喝鸡汤。”大胡子跟在旁边涕泪横流。

吴锦撇撇嘴，刚从手术室出来喝鸡汤，一家子没一个正常人。

这场手术让钟早不得不休学一年，等她再次见到安云起的时候。

她合了眼静静躺在水晶仓里，就像在宿舍里那样，只不过盖着联邦旗帜的身体只剩一副血肉模糊的骨架。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你看到这一章，说明你没被昨天的错乱的剧情创飞……可以返回去看一下调换过的第五章5555，再次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