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整，穿戴整齐的旅游大军，睡眼朦胧地跟着导游上了前往景区的大巴车。

大巴车拐了几十个弯，驶进山林，这里树林阴翳，怪石嶙峋，不见天日。一下车，首先是在广场集合，然后依次入场。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他们将要跨越这条山间小径，去往出口。

整条小路是由石板铺置而成的，山上温度很低，穹顶的烈阳经过层层树叶阻拦，洒在人身上，不痛不痒。一路上游客众多，四周全是树，叫不出名字的珍贵树种胸前贴着警示牌，禁止游人触碰。

山间空气清新，水雾弥漫，打湿行人的衣裳。导游在最前，其余人在后，一路不紧不慢的走。当然他们是带着任务在身上的。所谓研学，总有些不同于旅游的地方。他们四十个人分成十组，每组都必须完成两个任务：一是请十名陌生人在研学报告的扉页上签名，二是拿着试剂瓶检验山间小溪的水质是否达标。

“快走快走！听说前面有野猴子！”猪猪背了一大袋零食，和她的几个好姐妹一起喂猴子去了。

“喂喂喂，还有任务呢，你们不做了？”赵羲和又当了个倒霉组长，眼瞧着自己的组员跑了。

他和陈铭遇在后面边走边找游人搭讪，不一会儿扉页就被大大小小的签名给写满了，有大人的，有小孩的，有老年人有学生。赵羲和眼前一亮，发现前面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其中一个外国女孩带着黑色的口罩，看起来很高冷的样子。另外几个人则一直举着摄像机拍照。

赵羲和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走上前道：“Hello！”

那群外国人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和煦地跟他打招呼。赵羲和跟他们一一握手，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想好说什么，就上来了。

“签名”该怎么说来着？

Please...... write your name？

赵羲和头一次为自己的英语感到羞愧。

那群外国人叽叽喳喳地说了些什么，把手搭在他肩上，他隐约听到了“picture”\"photo\"等词汇，然后稀里糊涂地跟他们合了影。

陈铭遇走过来，把他从人堆里拉出来，简明扼要道：“Can we get your signature?”

外国人们接过他手中的笔，在空白页上洋洋洒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和陈铭遇交谈了几句，转身告别，临行前，那位戴高冷女生，取下口罩，笑着给他们抛了个飞吻。

霍杰从后面跟上来，惊奇道：“羲和，你是怎么敢贸然搭讪外国人的，就你那破口语？！”

赵羲和举着满满两大页签名，自负道：“证明我有亲和力，好吗？！”

“话说你还确实挺吸引外国人的，”霍杰沉思道，“你看班长也那么喜欢你。话说你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英语那么烂......”

赵羲和刚想说我现在英语好的很，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边快速略过，他心里毛毛的，闪到路的另一边大叫道：“什么东西？！”

众人定睛一看，是只跑远的猴子。

“哈哈哈哈哈哈赵羲和你不是说不怕猴子的吗？”

大伙无情嘲笑道。

陈铭遇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赵羲和感到有些丢脸，遂挽尊道：“它突然从你脚边蹦出来，谁不怕啊？！”

然而大家并不领情：

“就你怕吧！”

“来来来我们围成个圈，把我们‘熠辉公主’好好保护住。”

“前面五十米就是猴子聚集地了，羲和你要注意啊！”

......

赵羲和一脸黑线地跟在众人身后。往前走五十米，路边出现了一座废弃的古宅，屋檐上坐着几只猴子。

行人们纷纷驻足，或投喂，或拍照。

赵羲和伸长脖颈去看，看见其中一只母猴子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猴子，这只母猴好像比较大胆，千呼万唤后跳下屋檐，踏上石板，立刻被团团围住，不少人从口袋里掏出面包零食去逗喂它。

赵羲和想起自己早上没吃完的半个面包，于是从包里掏出来，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逗弄猴子。

“赵羲和你这是喂鸡的声音。”有人打断他道。

“你懂什么？！靠，它过来了？！”

母猴子迈着轻缓的步伐朝他走来，试探性地伸出手，取走他手上的面包。赵羲和心中暗喜，却没想到母猴身下的小猴如此顽劣，伸手抢走了他夹在腋下的研学报告。

“喂，死猴子，把报告还给我！”

但是那只忘恩负义的母猴子，拿到食物后就带着它的孩子一溜烟跑没影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又被耍喽~”

赵羲和真想一屁股把他们坐死。

又往前走了大概一里多路，隐隐约约能听见溪水的潺潺声。峰回路转，一湾清澈的小溪，宛若丛林中的游蛇，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河岸布满五颜六色的鹅卵石，不少行人驻足，脱下鞋袜，涉水而行。

“这应该就是我们要水质检验的小溪了。”陈铭遇刚说完，就发现刚刚还站在自己身侧的人不见了踪影。

“喂！班长，下来玩！”

他再一抬头，看见赵羲和，还有消失已久的朱慧等人，正站在岸边的鹅卵石沙地上等着自己。

赵羲和把裤腿挽上去，一脚踏进水了，倒吸一口凉气。溪水很凉，等慢慢适应水下的温度后，他开始往溪水更深处探索。

不一会儿水已经没过膝弯，他看见河中央有雪白的鱼在逡巡，正想往前，就听见陈铭遇在后面提醒他不要再往前了。

他于是停下脚步，回过头，掬起一捧溪水，泼向陈铭遇。

陈铭遇闪了一下，头发和衣领还是湿了，他看着不远处朝他坏笑的少年，心中有一种奇异的冲动。他弯腰，起身，将水泼向赵羲和。

“喂喂喂——”赵羲和用手挡住脸，“你就这点实力吗？”

赵羲和抬脚，溅起的水花沾湿陈铭遇的裤腿。当然他也没好到哪去，上衣湿了一大半。

猪猪在一旁看着这两个幼稚鬼打水仗，突然问道：“赵羲和，研学报告被你丢哪了？”

赵羲和头也不回道：“在猴子那。”

“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给猴子了？！”猪猪见他们还在玩无聊的水仗游戏，忍不住道，“那你先把试剂瓶给我，我要还要验水质呢！”

赵羲和停下来，在口袋里掏了掏，一无所获，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时，一个小盒子从空隙中掉落下来，顺着流逝的溪水，飘向远方。

“赵羲和我要杀了你！现在连试剂瓶也丢了！”猪猪怒吼着加入这场战斗。

“这是意外，意外！”

一路上，赵羲和边走，裤腿边滴水。他完全是单方面被虐杀，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为了防止尴尬他把陈铭遇的外套系在腰上。

所幸太阳在穹顶烧得正旺，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稀疏散落下来的阳光烤着他身上湿哒哒的衣服。

赵羲和指着不远处道：“前面好像有客栈！”

陈铭遇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几十米处的地方有一座竹子制成的小客栈，门前摆着几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几坛酒。客栈的员工皆穿着唐装汉服，看起来古色古香。其中一个店小二模样的服务员，朝着石板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喊道：“客官，要来碗酒吗？”

一个光膀子的中年人，举着一把大锤，嘴里大吼一声，朝着他面前石板上放着的一块糖饼狠狠砸去。他的锤子舞得天花乱坠，嘴里念念有词，把乏味的制糖工艺变成了一场活色生香的表演，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购买。

赵羲和挤进去买了一袋，塞进包里，忽然发觉道有些口渴，于是道：“班长我们走快点，说不定前面有自动售货机。”

“我包里还有水。”

“我想喝可乐！”

赵羲和拉着他往前跑，忽然身后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口号声。转头一看，发现一群光膀子大汉扛着一顶小轿子，轿子上坐了一个小孩子，正嘿咻嘿咻地朝这边跑来。路上的行人自觉让出一条道路来。

这群光膀大汉由于常年日晒雨淋，皮肤黝黑，经过他们身侧时，赵羲和能感觉蒸腾的热气和如雨般洒落的汗水。

再往前，就快下山了。赵羲和一路小跑，终于发现了一台自动售货机。山上的食物就是贵，一瓶可乐居然要十五元。他买了一瓶，放在发烫的脸上冰了一会，把它递给陈铭遇。

陈铭遇以为是叫他帮忙打开，于是把瓶盖拧开后又递了回去。

赵羲和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打算把我当女朋友，不对，是女儿养啊——我是让你喝第一口，‘可乐的第一口值两块五毛钱，剩下的五毛钱’，这句话你听过吗？”

陈铭遇喝了一口，无数气泡在他舌尖炸开。他其实不是特别喜欢和可乐，这种饮料太刺激，后劲太大，而且......让人上瘾。

让人上瘾的饮料不是好饮料。但他看着赵羲和被可乐沾湿的红润的嘴唇，突然想这句话或许太过绝对。

“第一口和最后一口有什么区别吗？”陈铭遇问。

“当然有区别，”赵羲和舔了舔嘴角，意有所指道，“第一次永远是最重要的。比如......初恋。”

陈铭遇的眸色暗沉下来，抬起手，抹去他嘴角残留的可乐。

赵羲和见他挨得越来也近，心想玩过了，有些慌神，于是推开他一点点，小声道：

“但现在是在外面，人很多的地方要保持距离。”

陈铭遇不搭理他，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胸前。

赵羲和看着那双逐渐暗沉下来的眼睛，不得不说：

“回去你想怎样都行，但不是现在。”

陈铭遇闻言松开他的手，满是阴霾的眸子瞬间变得清明，他嘴角勾起一丝浅笑，道：“走吧，快到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