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问题最终还是谈妥了，中介松口答应再帮她另找房子。

卧室已经被泡成了龙宫，这套房子是没法住了，林生瑜也只能出去住酒店。

中介先走，陈明祝等林生瑜收拾了行李才跟她一起出去。

出了电梯，从门口下去还有一道长坡，陈明祝伸手替她抓住了行李箱。

“打算去哪住？”他问。

“附近的酒店吧，我上大众点评看看。”

见她真认真看起了大众点评，陈明祝开口道：“你在外面怎么也还得住个三五天，酒店不一定安全。”

林生瑜听出来他这是有言外之意了，她侧头玩味道：“那我不住酒店，住哪呢？还能住陈总家里去吗？”

陈明祝罕见地没有直接怼回去说她想得真美，短暂停顿十几秒后，陈明祝道：“这附近有家林小筑，你要是想，先去那住着吧。”

住林小筑是比住普通酒店舒服，林生瑜笑说：“看来我这合伙人待遇是还挺不错。”

林生瑜推着行李箱正要往前走，陈明祝拽住了她，“这边。”

他的车就停在楼下。拉着林生瑜的行李箱推到了车边，打开后备箱后一拎便将行李箱放了进去。

林生瑜坐进了副驾驶，一抬头，看见了挂在反光镜上的平安结。她感觉有点眼熟，伸手拿住络子仔细看了看。等陈明祝上了车，她迟疑道：“这是我以前挂车上那个吗？”

他抬头看了一眼，回答干脆简明，“不是。”

也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车都不知道换了多少台了，怎么可能还留着一个她当时编织的蹩脚平安福。这个看着虽然像，但是络子明显比她当时那个要好，打得结也工整，一看就是专业的打出来的。

她再想陈明祝刚刚的眼神，总觉得里面有几分诧异，像是写着：你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一点。

她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明的烦闷，松开那平安结，侧头看向了窗外。

车发动了，但迟迟没有起步。

陈明祝看了眼林生瑜，从她侧过的后脑勺里熟稔地感觉到她心情不好了。

他叹口气，叫她：“生瑜。”

“嗯。”她应一声。

“安全带要我帮你系吗？”他说。

林生瑜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系安全带，她立刻拉过旁边的安全带摸索着插上。

陈明祝开动了车，问她：“驾照考了没有？”

“我的驾照是境外的，回来得重新考。”她说。

“打算什么时候去考？”他问。

林生瑜只给自己三个月的假期，这三个月内将国内的工作室班子组起来，她的重心还是要放回法国那边去。所以最多只待三个月，她就要走了，以后回国时间也不定，她没太多时间用来考驾照。

“再说吧。”她道。

陈明祝是最了解她的人了，她想要做的事情通常都会早早做好计划筹备，如果她不确定，那就说明她暂时还没有要去做的打算。

他刚想说考个驾照出门更方便，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从反光镜里瞥了一眼她的侧脸，他张了张嘴，想若无其事地问，可嘴张开了，话却没能说出来。

他开着车，带着她重新看遍西山区。

这里的街道，他们都无比熟悉。他们曾经牵手或在朝阳初升时，或在日暮时分，走过这一条条的街道。

那时候他们真的以为他们就会这样一直坚定地走下去。

毕竟尽管他们之间相隔了很多东西，却还是无可遏制地被彼此吸引。

——

自从咖啡厅成了他们碰面的交集点，陈明祝出现在林生瑜面前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

那天陈明祝去咖啡厅找她，却被她同事告知她请了半天假，不在咖啡厅。

那是周二下午，按理林生瑜应当要照常去咖啡厅上班，但那天她请假，去了车站接人。

林岳清刚退伍，突发奇想要来云南玩。林大海和潘施华轮番打电话给林生瑜，再三交代让她一定照顾好她哥哥。

她觉得挺逗的，一个还在上学的妹妹要照顾好大她好几岁的哥哥，但她已经习惯了这对夫妇的偏心眼。在林岳清来的那天，她还是去了车站接他。

林岳清是从四川坐高铁来的云南。

高铁站里人潮拥挤，林生瑜在人群最外围，远远站着。

林岳清从出站口刷闸出来，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他的妹妹。

她穿得很平常，一件拉链卫衣，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的是飞跃的高帮帆布鞋——林岳清之所以能一眼认出来，是因为高考完的那个夏天，林生瑜在专卖店一眼看中了那双鞋，母亲却没有给她买，她说了好几次，都被母亲以“你大学学费那么贵，鞋子能穿就行”为理由严词拒绝了，后来她就不提了。

可林岳清去部队的那天，母亲却花大价钱在专卖店给他买了一双耐克跑鞋，尽管他后来并没有机会穿几次，却至今记得那天看到的妹妹的眼神。

她贴着墙站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先是羡慕，然后眼眶一点一点地红了，她垂下了睫毛，连同眼睛里的光都一并泯灭了。

他也知道母亲的偏心，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和母亲说不能这么对小二。

母亲只绷着脸给他继续收拾行李，一言不发。

林生瑜小时候并不内向，在大院里总能跟着一帮小朋友玩。林岳清和她年龄差太多，又时常和父母分开两端住，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个妹妹越来越沉默了。

在车站外看到的她，和记忆里的妹妹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看起来又长高了一些了，脸颊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大学生模样。

他抬手招了招，喊道：“小瑜。”

林生瑜扬面看向他，只是站直了些，并没有同他打招呼。

他们至少有两年多没见了，再看到她，林岳清多少有点儿激动，走近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长高了啊。”

“嗯，”她平淡的应了一声，问他，“你订好了宾馆吗？”

“住什么宾馆，哥订了酒店，哥打算在云南玩七天，你好好带哥在云南转转。”

“我要上课，没时间陪你玩。”林生瑜说。

林岳清没上过大学，摸了摸后脑勺道：“你们大学生上课还和小学高中一样啊？”

林生瑜有点无语，“嗯，我们也有课表，也要按课表上课的。”

“那行，学业为重，你要上课就先上课，有空了再来找我玩。”

“你定的酒店在哪，我们坐公交过去。”

林岳清拿出手机看了看，道：“叫那个新纪元，在这条路。”

他把手机拿到林生瑜面前给她看。

那个时候云南地铁四号线还没有开通，林生瑜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地方不近，“这里和南站离得很远，要转两趟公交，两个多小时。”

“这样啊，那要不换个酒店吧，换个离你们学校近的。”

“你不是说已经定了吗？”

“就是打了个电话问他们还有没有房，没付钱呢。”林岳清说。

林生瑜早就知道林岳清抠门，他要是真舍得去住酒店，她还真要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最后她还是把他带回了学校附近，站在一家宾馆门口等他自己先去办入住。

“小瑜。”林岳清叫了她一声，道，“我先上去放行李！”

林生瑜侧身点点头，又往宾馆旁边走开一点，扒拉扒拉了刘海。

林岳清出来时，林生瑜已经站到马路对面去了。

他挽着袖子跑过马路，道：“这边太阳大，怎么站这边来了？”

太阳晒得她脸颊脖颈都发烫了，林生瑜没回答，只用手背摸了摸脖颈，又问他：“你现在打算去哪？”

已经是下午五点，到了能吃晚饭的时间了，林岳清环顾一圈，在眼前看到了一家西餐厅，他指着那楼上道：“你是不是还没吃过西餐？走，哥带你吃去。”

林生瑜脚步定在地上没动，只淡淡地说：“那贵。”

“贵......”林岳清有点尴尬，但还是撑起架子道，“贵没事，哥现在有钱，哥请你吃。”

两人沿着人行道走到了那家精致高楼前，林岳清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这打哪上去啊？”

“这边。”林生瑜找到了电梯，按了键。

林岳清乐道：“嘿，这真高级，就在二楼还要坐个电梯。”

这家餐厅就在学校旁边，但是出了名的贵，一般学生根本没几个敢来这消费。林生瑜都做好了林岳清看到菜单后跟她说要不还是下去吃点东西的准备了。

服务生将他们带到了靠后的二人座位置，又将菜单拿给了他们看。

林生瑜翻了下，看到最便宜的一份牛排也要八十多的时候，抬头看了下林岳清神情。他果然眉头皱得死紧，满脸写着“这什么东西这么贵”。

“要不我们......”林生瑜先开了个话口想给他个台阶下。

林岳清抬手招了招，道：“同志。”

林生瑜和服务生同时都没反应过来，迟疑了好一会儿，林生瑜才朝一旁的服务生喊道：“你好。”

服务生走过来，问：“您好，请问您需要一些什么？”

林岳清放下菜单给林生瑜看，指着道：“两份这个牛排，两份这个面，还有这个虾，这个招牌奶茶，小瑜，你看看你还要吃点什么。”

林生瑜真觉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稀罕地看了林岳清一眼，直接道：“会不会太贵了？”

“不贵不贵，好吃就行。”林岳清说。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以前为了逃课泡吧，翻墙偷人家废铁，被打了个半死都没交出那十来块钱的林岳清，现在竟然舍得花好几百请她吃饭了。

“那就这些吧，够吃了。”她推开了菜单。

和林岳清有一句没一句聊着等餐的时候，林生瑜怎么也没想到，在随便选的一家餐厅里，她竟然还会这么巧合地撞到陈明祝。

西餐厅的玻璃门又一次被推开，清脆的女声先道：“我们学校附近就这家餐厅味道还可以，别的真是喂狗，狗都不吃。”

她这个形容让餐厅里为数不多的顾客和服务生都看了过去。

林生瑜在看到陈明祝的那一刻，心头像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毫无缘由地，她慌乱地转过头。

林岳清不认识这行男女，只觉得打眼看过去就都是有钱人，尤其是女生，就和电视里头的大小姐似的，一头棕褐色的卷发，穿着精致的短裙，拎着手提包，洋娃娃似的，而男人虽然只是一身简单的无领上衣和休闲裤，但从头到脚无一不低调但有质感，一看都不是一般人。

“请问两位就是两个人用餐吗？”服务生上去问。

女生道：“对，我要一个靠窗的位置。”

“好，请这边来。”

好巧不巧，他们就被领到了林生瑜的身后。听声音，林生瑜判断出和他们大约只隔了一个位置。

见她伏下身去，林岳清也低下头说：“小瑜，你们学校附近有钱人挺多啊。”

林生瑜心说你这才看见两个人，怎么得出的结论？

但陈明祝就在她身后，她怕一说话就被认出来了，只能闭口不言。

见她一直不吭声，林岳清又问：“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林生瑜压低了声音，欲盖弥彰地喝了口水，说：“没事。”

陈明祝落座时正对着对面那桌，看到有一男一女坐在对面。

男生他没见过，女生背影却意外地有些眼熟。西餐厅里本就人少，一点声音都容易被听到。骤然一听到对面传来的低低地说话的女声，陈明祝很快便确定了。

他靠向沙发的肩背挺直了些，又一次看向了对面。

“哥，你看什么？”

陈明妮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对上背后寸头男人的目光。

寸头男人唇线绷紧，有些生疏地扬了下唇朝她点了下头。

陈明妮心口一跳，迅速回过头，看向陈明祝，小声道：“哥，后面那个是当兵的吧。”

“嗯？”陈明祝这才仔细看一眼坐在林生瑜对面的男人。

那男人坐着，肩膀还打开，挺直肩背，坐军姿似的，的确一眼就能看出来刚从部队出来。

林岳清见林生瑜一直低着头，好奇问她：“小瑜，你这低着头找什么呢？”

我找隐形衣！

身后传来轻轻一声笑。林生瑜便意识到自己八成暴露了。

只是出来吃个饭碰巧撞上了而已，原本就没什么的事。但可能是今天穿得太随便了，头发也乱糟糟的，又可能是和她一起来的人是她并不那么喜欢的哥哥……

总之这一切都让林生瑜不太想和陈明祝在今天撞上。

但已经被发现了，林生瑜索性坐正了身体，假装若无其事。

大不了就是打个招呼呗，有什么尴尬的。

她这样想着，忽然听到身后的女孩说：“哥，我请你吃下午茶，晚上你可要请我吃好吃的。”

因为这句话，林生瑜轻吐了一口气，不禁哂笑了一下，嘲笑自己的那份逾越的心思。

是的，她活了二十多年才来一次的西餐厅，之于陈明祝而言，不过是勉强能一尝的下午茶。

她怎么敢在对方面前生出越界的心？又怎么会觉得，对方会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