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周落和躺在酒店柔软的床上。
她放空了一会儿，慢慢踱步到窗台，拉开窗帘，伸出头往下探去，
十二层楼高，从这里跳下去必死无疑。缭绕的浓雾将华丽酒店牢牢包围，愈发黑暗诡谲，空气层层叠叠地波动，越来越快，逐渐形成了台风一样的漩涡，不断靠近12楼，逼近她的窗户，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周落和心中不禁冷笑一声，迫不及待想要享受美味的尸体吗？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思绪漫天飞舞。
系统是怎样诱使人跳楼的？下坠时会不会害怕、后悔？她会摔成什么样子？死后她会不会见到妈妈和爸爸，他们还认得长大后的自己吗？好友裴灼有什么反应，会不会为她哭到肝肠寸断？
“周落和，你要干什么！”
一声娇喝从身后焦急传来，周落和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人狠狠地从窗边拽开。
周落和摔得七扭八歪，磕到了头，痛得龇牙咧嘴，“魏小雅，你发什么疯？”
魏小雅愣愣地说：“你不是要跳楼吗？”
“你是不是刚从系统里出来，脑子还不清醒？”周落和觉得有些好笑，揉揉脑门直起身来，“我只是在想事情，哪有要跳楼。”
见她没有要自杀的念头，魏小雅松了一口气，又慢吞吞地爬回到床上，赌气似的扭着头不肯看周落和。
半晌，她翻了个身，面向周落和，“喂，你这次的排名……”
魏小雅欲言又止，周落和毫不介意地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是最后一名。”
“你说的死亡系统是真的吗？”魏小雅想起了校园副本前她对自己说的话，“如果周桐与杨和江真的是因为排名在最后才跳楼的，那你这次岂不是也要……”
周落和淡淡地说：“今天晚上不就知道了。”
魏小雅攥紧了被子，咬唇不吭声了。
两个小时后，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众人在空无一人却琳琅满目的餐区取了餐，默不作声地吃饭，各有所思，神色各异。
魏小雅不断往周落和餐盘里塞着食物，“吃点这个，再吃点这个，这个也好吃，哎，那里还有。”
“够了。”周落和无奈地看着自己已经堆成山的食物，“我吃不完，你再夹就要浪费了。”
魏小雅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还在给她夹菜，“这个也是新的菜品，你尝尝。”
周落和打趣道：“你这是要送给我一顿丰盛的断头饭吗？都要比我坟头还高了。”
“闭嘴！”魏小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眶却有一点红。
周落和不说话了。其实她自己更是心乱如麻，两个前车之鉴让她意识到系统的强大，她没法改变命运，却又讨厌苦大仇深的氛围旋涡，只能用插科打诨来冲淡这焦躁悲伤的气氛。
可魏小雅的性格是掩饰不住的情绪化，喜就是喜，悲就是悲，如果不能将情绪发泄出来，就永远无法迈过这个坎。
她看着魏小雅着魔般的给她夹菜，垂下眸，再也没有拒绝。
高子芊和陈沁黎有说有笑地吃着饭，见到她们，招了招手，“我们坐在一起吧！”
陈沁黎照旧在和直播间粉丝互动，发挥强大的综艺感，妙语连珠。高子芊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满盘食物只吃了两口变不动了。魏小雅闷闷不乐，毫无兴致地拨动着碗里的饭粒，时不时看看周落和。周落和一言不发地吃着饭，面色淡然，看不出在想什么。
余柯西来得最晚。他草草选了几道菜，直奔周落和而来，直截了当：“吃完饭收拾一下，今晚在我房间待着。”
“好。”周落和猜他刚才是和九部其他人开了会，知道他是想救自己，没有拒绝。
二人心知肚明，却把其他人吓了一跳。
高子芊惊得合不拢嘴，陈沁黎急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瞪大双眼，“余哥，我的直播间还开着呢！”
果不其然，弹幕已经炸开。
【卧槽，余柯西刚才说什么？他要跟周落和过夜？】
【等一下，内娱现在已经这么直接这么炸裂了！】
【我直接一个瞳孔地震……】
魏小雅被饭呛得直咳嗽，但她隐约猜到了余柯西的用意。弹幕像炸弹一样在她耳边接连炸开，魏小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带、咳咳，带我一个，你们两个人玩扑克多没意思，加上我，咱们斗地主。”
周落和：“好。”
余柯西：“好。”
三个人好像达成了什么默契，陈沁黎的视线在他们之间徘徊，试探道：“要不，我和子芊也过去？”
“对呀，人多热闹嘛。”高子芊甜美的脸上满是关切，担心地看着她，“落和，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们讲呀，我们都陪着你。”
高子芊的内心独白还历历在目。可爱的样貌和治愈的笑容竟然能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到底为什么？
周落和对待她不似先前般温和，连头都不抬，只是含糊地“哦”了一声。
感受到态度的差距，高子芊眼底一怔，随即面露愁容，收回目光低头吃饭。
“你干嘛对人家这个态度，都是好意关心你啊。”魏小雅不解，压低声音道，“人越多，越能保护你，你是不是傻。”
周落和干脆利落地放下筷子，笑眯眯地说：“我承认我是有点傻，明明是个演员，却连有人在演戏也看不出来。”
魏小雅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
余柯西看看因为这句话而脸色骤变的高子芊，联想她在上个副本的表现，似乎明白了什么。
感受到气氛的压迫，陈沁黎第一次关闭了直播间，此时饭桌上静悄悄的，他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放下筷子，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周落和还在若无其事地吃饭，仿佛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说的话彻底改变了饭桌上的氛围。
她坦然而愉悦地直面了内心：人都要死了，死前发个疯不过分吧。
周落和甚至打开了自己的直播间。
【咦，周姐的直播间开了。】
【想念周姐！】
【他们怎么都把直播间关了？我还想看余柯西呢。】
【我去叫他们，周落和开直播了，让所有人都来这里看！】
周落和的被关注数远远超过高子芊的想象，这下更是爆炸式增长。看着人数已经达到百万，还在不断攀升，高子芊头皮都炸开了，想先发制人，“落和，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周落和欣然道：“好啊，我正有此意。”
高子芊稍微放心了些。她同意私下解决就好，无非是想要点封口费。只要她肯闭上嘴，要什么好处都行。她正欲站起身，却看见周落和依旧坐在原位笑看自己：“只不过是在这里，因为我还没吃饱呢。”
高子芊：“你……”
“你们还不知道吧，当副本没有结束、玩家却迎来结局后，玩家是可以选择围观视角的，而我可以听到该玩家心中所想的事情。”
高子芊的脸已经煞白，手紧紧抠着裙子，异常紧张。
“还有这种操作？”魏小雅惊叹了一声，“那你选择的是谁呀？”
余柯西：“高子芊，对吗？”
“没错。”周落和优哉游哉地吃着晚饭，“想不到第一次用测谎道具，就发现了好玩的事情。有人明明知道真相，却一次次试图误导大家，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众人讶然，直播间里也掀起一波热议。
有人骂她心机坑队友，有人说她应该是事出有因，有人支持她绞尽脑汁捍卫自己的利益。众说纷纭，这一时间，所有的焦点都在高子芊身上。
高子芊咬着下唇，又羞又怒，面红耳赤：“你现在把这件事捅出来，不就是怪我隐瞒事实导致你排名倒数吗？”
周落和一脸天真：“不可以吗？”
人人都怕被骂无能，将自己的失败怪罪到他人头上是恼羞成怒的懦夫行为。高子芊没想到她大方承认，一时间哑然无词。
“不过很可惜，你猜错了。我并非是因为排名而生气。就算你一开始把于婧文死亡的真相和盘托出，‘周落和’对于婧文的伤害也是毋庸置疑的，我所能达成的结局不会有什么变化，大概率还是【恶有恶报】，排名倒数第一。”
“那你为什么……”
周落和冷冷道：“我只是觉得不值。我曾对你付出了全部信任，得到的却是从始至终的谎言。你可以说这是个人选择，拒绝被我道德绑架，我不对此发表评价，但我想为我受到的伤害讨个说法，绝对不会为了维持表面的虚假和平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至于其他人选择与你割席或是不计前嫌，与我无关。”
高子芊手足无措地看着其他人的表情。余柯西一脸意料之中，魏小雅愣愣地看着她，好像从未认识过那个曾经在精神病院里一起找线索的伙伴，陈沁黎则是紧紧盯着她，若有所思。
“我是有原因的，你们听我解释……”高子芊开始慌乱，却什么都解释不出来，只会苍白无力地翻来覆去说着这句话。
“我说完了。”周落和毫不在意地关掉直播间，惬意地眯起了眼，“吃得好饱，回房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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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小雅一直处于震惊状态，直到回到余柯西的房间才缓过神，“怎么会，怎么会，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余柯西：“要不你去问问她？”
“那还是算了，不说她了。”魏小雅坐在周落和身边，“说说你吧。”
周落和一僵，随即窝到沙发里，“我有什么可说的。”
她翻出手机，滑动着仅有几个联系人的微信，精神恹恹。手机联系不到现实的好友，她还有很多想跟她说的悄悄话，但现在，就连说声“再见”也是无法启齿的奢望。她只能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这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绝望，但也许这就是她的命运。
“周落和，我不讨厌你了。”魏小雅突然说，“回想过去，我们两个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只不过是我给你作过一次配。那时候心比天高，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越红越好，想把所有比我好的明星都踩在脚下，对你有种本能的敌对。不过我现在觉得，你还是活着比较好。”
“你突然这么肉麻，我都不太习惯了。”周落和莞尔，“这就是死亡的力量，任何情绪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
就在这时，手机弹出了新消息，周落和一目十行地看完，露出玩味的表情。
“其实我也挺佩服她的，故事编得不错。”她笑了笑，给他们看微信消息。
高子芊：其实我有一个深藏心底的秘密。我小时候被同校学生霸凌，为了躲避他们的欺辱，我只能说些违心话恭维他们，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这种满口谎言的日子。
高子芊：这次副本让我想起那些灰暗的日子，所以难免有些应激，对不起，辜负了大家的信任，希望大家可以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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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小雅起先还嚷嚷着要守周落和一夜，却是最早睡着的。屋里只剩下周落和与余柯西醒着。
二人沉默地对视，周围空气变得粘稠暧昧，带着独属于夜晚的气息。半晌，周落和先笑了。
余柯西也笑了，然后敛起笑容，“我捅穿你心脏的时候，痛吗？”
周落和：“疼。”
丝丝缕缕的内疚和心疼缠绕上余柯西的心脏，他从对面的真皮椅做到她旁边的沙发里，低声而真挚地道歉，“对不起。”
她笑了起来，“那是原主，不是你。你之前老宽慰我，原主做的事和我无关，怎么轮到你自己，反倒把这二者混淆了？”
他似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化作一句：“你到床上去睡吧，今天晚上我会守着你。”
魏小雅窝在沙发里睡得正香，手上还拽着她的衣角。周落和给她盖了条毯子，“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睡吧。”
如果就这样死去，似乎也没有那么孤单和遗憾，至少还有他们陪着她。
周落和不知不觉地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睁开眼时，天光已亮。余柯西坐在对面真皮椅里盯着她，正在沉思。
周落和有些茫然，“我还活着？不是应该在昨晚跳楼吗？”
“昨晚确实有人跳楼了，”余柯西沉声道，“只不过，是高子芊。”
周落和猛地坐了起来，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她立刻调出虚拟屏幕，查看上个副本排名。她惊悚地发现，自己的名字依旧是白色，可排在她上面的高子芊，名字已经变成灰色，昭示着生命的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