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浩到了第二天乐队训练的时候才知道，男生叫贺浔，是刚入学的高一新生。

贺浔暂时还不算乐队的正式成员，周凯浩却已经给周围的人说遍了贺浔的传奇经历。

姜岳在他眼中是不可违抗的神人，贺浔很显然将是下一个——他的前后左右桌同班同学，都已经预感到了还未来临的聒噪。

只有前桌蒋欣悦适应了厌烦，暂且保留着兴趣，因为周凯浩信誓旦旦地打包票说：“新来的学弟不仅长得帅，性格也酷到不行。”

蒋欣悦对帅哥的鉴赏范围仅限于二次元，日常生活中见到的男生，就算得到很多人的追捧，只要让她见到照片或者真人，结论99%都是幻灭。

在周凯浩天花乱坠的描述中，只有“酷”这个字激起了她的兴趣。

没有不合常规的举动，就不可能跟这个字沾上。

在高中校园里能被叫做酷哥的，大概率不是学霸就是校霸。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绝大部分的学霸都很低调，会避免一切可能会引起争议而导致浪费时间的出格举动，她就是其中之一，但这并不妨碍她欣赏一些不那么符合日常规训的同龄人。

姜岳就算作一个，所以通过姜岳单独招选的贺浔让她十分好奇。

好不容易等到念经一般的数学课结束，她飞快将课桌上的辅导书收回桌兜，发现周凯浩桌上还摆着满满的一沓课本，索性帮他腾开，周凯浩正愁桌兜里翻出来的杂物没空摆，接着蒋欣悦的动作顺势丢在了桌上，“感谢女侠！”

蒋欣悦很不耐烦地踢了一脚桌腿，“要谢我就快点。”

音乐教室在教学楼最顶层，蒋欣悦跑得太急，周凯浩背上挎着吉他，左右手各提一个书包，加上体重本身不轻，一路跟得气喘吁吁。

当他靠近音乐教室后门的时候，蒋欣悦似乎已经在前门等了很久。

周凯浩追得匆忙，脚步落得很沉，正要把包递给蒋欣悦，蒋欣悦却忽然回过头来，将食指抵在嘴巴前面，冲他比划嘘声。

跟自己的书包相比，蒋欣悦的书包其实很轻，整个书包的重量基本都集中在侧边的水杯里。

他很不服气，但是也不得不服气，下周一还要倚仗蒋欣悦的作业。

现在看来，这周末的作业蒋欣悦基本上已经做完了，只剩下最后一节课新发的两张卷子，再加上笔袋，统共这些，大概就构成了书包里的全部内容。

他周末又想练琴又想打游戏，可惜剩下的作业太多，最多只能圆满一个……这样的场面发生过无数次，迄今也毫无改观。

他多么想坦荡荡地跟蒋欣悦说，自己要潜心学习对方的时间规划大法，不能让每天都乱糟糟的，或许眼前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蒋欣悦好像彻底忘了他在旁边，望着教室里的两个人全神贯注。

再无聊不过的视唱练耳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周凯浩有些气愤，但因为蒋欣悦的过分投入，也使得他不自觉激发了好奇。

姜岳教训人的样子是他看惯了的，即便是旁观，他也先入为主的有些讪讪。

然而，今天他看到的姜岳，跟他平时见到的姜岳相比，几乎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一遍遍地反复同一段和弦进行，一模一样的节奏型，不停地重复、重复、再重复……

他以为唱歌只要机能足够，音准稳定，剩下的都凭感觉，节奏怎么说还是乐队占主导，但按照姜岳眼前的教法，分明是要把一个乐理白痴训练成跟自己一样的人形节拍器。

不实际，太不切实际！

他等着看姜岳的笑话，一旁的蒋欣悦却以一副虔诚又羡慕的口吻在他耳边自言自语：“要是有个人从小这么教我，我就不至于到了今天还是五音不全。”

周凯浩转愤为笑，“没办法，上帝为某些人开了一扇窗，就注定得再找扇门关回去，你知足吧。”

他没有刻意收敛说话的声音，终于引起了一弹一唱的两个人的注意，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

“凯浩，到时间了？”

乐队训练的时间固定在每周一、三、五的晚上七点，这也即是姜岳这里说的时间。

因为一个新来者的个人训练，忽略了乐队的团训时间，这实在不像姜岳的风格。

或许贺浔很快就要上台了。

周凯浩不无羡慕地想着，作为乐队无可动摇的饮水机管理员，他最清楚在姜岳的标准下，没有什么比实力更重要，哪怕一个人可以性格恶劣到不时挑拨离间，不顾所有人的心血，拿走最上手的团队原创作品，甚至还挖走了队内曾经的主心骨成员。

姜岳看着周凯浩走近过来，觉得这天的他突然之间表情僵硬得有些奇怪。

“还有20分钟。”回答也冷冰冰的，跟平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难道是因为贺浔？

姜岳没来由地这样想，但是一想到最开始就是周凯浩让贺浔在暴雨天留到最后，很快又觉得这样的揣测毫无依据。

20分钟的时间，要回教室收拾东西，还有一段前往训练地点的路程，其实已经十分勉强。

贺浔今天的表现比上周这个时候已经进步了不少，说明并不是他担心的对节奏不敏感的那类人，即使离他希望的水准还有一定差距，但是临时代替他一段时间，应该已经有了足够踏实的保证。

接下来他要做的，是询问贺浔，愿不愿意从今天开始加入跟乐队的合练。

姜岳盖上钢琴键盘上的绒布，拿起装谱夹的帆布包，随后抬起头来，正要同贺浔说明，没想到的是，周凯浩事先什么也没解释，已经气鼓鼓地将贺浔迫赶至教室角落。

一旁的女生极力阻拦着，只是勉强阻住了周凯浩的脚步，姜岳来不及多想便冲上前，用狠力将周凯浩甩至一边。

“贺浔在队里一天也没待过，你发什么疯？”

他大致猜到了周凯浩生气的理由，可是遭遇背叛的是自己，那样不顾团队情感，糟蹋自己心血的人，不应该普遍存在，更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经历，让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无辜者被波及。

“姜哥！”周凯浩显然还未消去上了头的火气，“就让他吃个教训怎么了？一来就跟你走得那么近，后面要是替你做了主唱，还不得连整个乐队都得给他撬走？”

姜岳正想解释，早就看不下去的蒋欣悦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劲头，瞬间屏足了气势，怒冲冲地数落道：

“你胡扯什么，学到现在连最简单的归纳法都没搞明白，老杨知道了还不得给你气死？只有n=1成立，没证明n到n+1成立，就能说整个数列都是符合条件的？你们乐队遇见了一个烂人，以后就不能再招新人了？我算错了一道题，害你抄错了，你倒霉挨了老师的骂，这以后就不抄我的作业了？”

周凯浩一听见“老杨”的称呼，就好比孙悟空遇上了紧箍咒，瞬间蔫了下来，“你好好训人就是了，扯什么归纳法……作业就更别提了，只要比我做得好，肯定还是要抄的。”

嘴上还咕哝个没停，蒋欣悦觉得这人实在丢自己的脸，糟蹋了本来想跟两人搭话的心情，很快劈手夺过书包，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教室。

周凯浩迟疑了一小会儿，阴恻恻地回看了贺浔一眼，这便是警告的意思。

他仍旧心情不爽，但毕竟不能再当着姜岳的面胡乱发泄，蒋欣悦似乎很生自己的气，为了将作业讨到手，保证周末的劳逸结合，他果断抛开眼前的顾虑，随便诌了借口，就堂皇翘掉了这天的乐队训练。

贺浔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看着周凯浩狂奔而去的背影，显然也藏不住诧异：“哥，他就这样走了？”

一整周的时间下来，两个人只有练习时的沟通，这似乎是贺浔问出的第一个与练习诀窍无关的问题。

姜岳忽而有些触动。

尽管比自己只小了一岁，从贺浔的行动和个性表现上看，实在沉稳得有些异样。

他给的任务不算简单，贺浔每天都能按时按量地完成，对一个从未接触过乐理的人来说，即使天分奇佳，通常也还是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适应。

贺浔好像很轻易地跳过了从难以上手到习以为常的过渡期。

他承认这个世上有很多在音乐上天赋异禀的人，但是贺浔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个例，给他的感觉与其说是惊讶，更不如说是庆幸。

庆幸这样一个有天分的人被自己发现，也庆幸这样一个人抓住了极微妙的一个机会，加入了自己的团队。

可是庆幸之余，也有隐隐的一丝担忧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如果在不久的将来，贺浔以曜石乐队主唱的身份登上舞台，那之后的某一天，会不会真的像周凯浩所说的那样，将自己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