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艾阳更为惊讶的是，这人稍微走近了几步，尹欢竟像是受了电击一般，猛从沙发上弹起。

“你，你是……”

尹欢似乎很为难叫出年轻男人的名字，艾阳觉得这样实在有失礼的嫌疑，忍不住抢声解围：

“贺先生您好，姜岳今天还没过来，有他消息的时候，我一定第一时间打电话过去。”

贺浔的脸色几乎是在一瞬间转为暗沉。这让尹欢的感受随即从惊异转为了不爽。

“做什么事情，都要讲求先来后到，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人，名气有多大，姜岳是我先认识的，艾阳你听好了，姜岳如果再来这儿，消息要在第一时间先给我。”

虽然另一方始终沉默，但剑拔弩张的气氛，任谁也无法忽略。

艾阳的困意瞬时消得干净，他赔着讨好的笑容，将贺浔带入座位，另一头还不忘在尹欢的小臂处加力，强使他无法从沙发上离开。

艾阳有健身的习惯，虽然脾气温和，但是一倔强起来，尹欢根本奈何不了对方，加上连日昼夜颠倒，不久前还喝了不少酒，这时间完全无法从艾阳手中挣得对身体的支配。他尽管坐得安定，眼神里的攻击性并无削减，似乎只靠瞪视，就能恐吓对方就范。

然而贺浔犹自低着头，根本不与他视线相接。

在气氛因沉闷而转向尴尬之际，贺浔忽然以极低沉的声音说：“是我更早认识我哥的……”

贺浔的语气只是陈述，没有什么波澜，在艾阳听来，却有一丝难以形容的沉重。

“‘哥’？”尹欢并不在意场中其他人的情绪，只抓住自己感兴趣的信息不放，“姜岳说他高中的时候带过一个天分很好的学弟，就是你？”

贺浔用点头代替声音作答，尹欢紧结起来的眉头一下子舒展了许多，“你现在不是混得挺好的，还来找他做什么？”

尹欢也有认识的其他艺人，虽然并无直接往来，但他自认对这个圈子的规矩知根知底。

一个人一旦成名，对待过去的最好方式，就是尽可能划清界限。往坏了说，这样的行为是忘本，是不会做人的表现，可实际些考虑，断清了某些不必要的关系，毕竟能够减却许多麻烦。

姜岳虽然还在从事音乐创作，但在尹欢看来，当前的姜岳所做的一切都纯粹是为了兴趣。

姜岳既然已经放弃了追逐名声的路径，就表明很难为贺浔这样的人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当然，反过来的利用除外。

想到这里，贺浔给尹欢造成的威胁感很快所剩无几，“姜岳接了点杂活，最近应该忙不过来，你要是在找人写歌，我有认识的一个人，现在就可以把联系方式给你。”

“不是。”贺浔忽然抬起头来，“我来找我哥不是为了这种事。”

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恳切，尹欢避无可避。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哥的录音室在哪儿？”

·

于铭哲的电话来得很急，仓促接起来的时候，任川还在担心自己早上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声音太过沙哑，对方却根本不允许他说出一整个长句。

“我还有事，你待会儿要是能联系到他，尽快给我回个电话。”

贺浔失踪了——这是任川从和于铭哲的对话中推断出的信息。

于铭哲打来电话的起因，是有一档正在筹办的音乐综艺，内容不仅仅包括竞演，还包括歌曲制作的全流程，以培养学习为目的，专门挖掘提携年轻一代的歌手和制作人，参与者既可以有复合身份，既唱且作，也可以自行组建团队，分工进行歌曲制作和表演。

虽然贺浔当前的知名度已经令行程充分饱和，但这样贴合的机会属实十分难得。

于铭哲敲定的计划是以贺浔为主导，挑出两名公司内的新人随同参加，正值商量细节的关键时刻，贺浔的手机却突然关机，于铭哲迫不得已赶往贺浔的住处，等候了一整晚，竟然没能等到贺浔出现。

即使远跨大洋，有令作息完全颠倒的时差间隔，这样与贺浔失联的情况也是第一次发生。

于铭哲的慌张，即便是在电话另一端的任川，也有很分明的感知。好在于铭哲的心思全部都系在工作之上，并不需要任川的安抚。

造成一个人突然消失的可能性，可以有数不尽的假设。

任川仔细回想近期跟贺浔见面时的经历，除了那句颇有疑点的话之外，他并未觉出任何不同于平常的异样。

这天的他没有通告，原本也还想去公司找到贺浔，请教编曲方面的一点专业知识。原本的打算俨然已经泡汤，他正想不到要找什么事情做，只好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聊天界面不断下拉。

他意外发现贺浔换了头像，最近聊天的日期显示是在一周前，也就是说，旧消息还没挤下去的时候，他记得贺浔的头像并无变动。

他好奇点开贺浔的头像，发现一向空白的朋友圈简介栏，竟然填满了一整行。

照片的内容其实找不出什么特别，天空、日出，路灯、街角，有斑驳痕迹的老店牌匾……都是放在社交媒体上，会显得过于普通而不足以招徕流量的常见场景，但莫名地，任川隐约能够从照片里感受到拍摄者的心情。

光与影的应用，就像是音阶与和弦的编配，同样都是小调和声，有很多作品用以表达忧郁，同样也有人用来表现俏皮欢快。

贺浔的心情大抵好极了，此前那句听来有点奇怪的话，可能多半是真情流露。

任川据此放下心来，但好奇的感觉却不减反增。

贺浔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也像贺浔一样喜欢音乐？他来回切换贺浔照片中的场景，将朋友圈的页面反复地点开退出，正惊喜地发现，最新一条的下方，贺浔增加了定位信息。

他不自觉念出声，“B市安城路……”

他刚刚将地址的前半段输入备忘录，想不起后面一段的时候，只好找回去重新点开贺浔的朋友圈。

任川就此惊异地发现，此前的照片无一保留，就连页面上半段的壁纸，也变成了一色的纯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