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工地的路上，二宝始终无法平静，心脏一直猛烈跳动。或许，就是从这一天起，在他的心里又多了一个目标。

“我不是最优秀的，也不是能力最强的，但我希望有一天，这片天空下也能有我的一个位置！”

回到工地，二宝似乎更爱说了，笑容总是凝结在脸上。

“出去转一圈能把你乐成这样？要是让你看看兵马俑你还不疯了？”旁边工友嘲笑二宝。

“吃你的饭吧，好不容易今天厨子心情好，还堵不住你的嘴。”

“你知道为什么今天厨子心情好吗？他媳妇来了！两人这都禁欲半年多了，这不，顶不住找来了，干柴烈火啊！”

“也不一定啊，没准他媳妇在外面有野食呢？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啊！”听着两人猥琐的笑声，二宝不明所以，毕竟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娃和视野开阔的城里人还是有差距的。

“你们又跟二宝说这个，”刘亮端着饭盒坐在旁边说：“你们说这个他能听懂吗？他又没跟女人上过床他能理解干柴烈火这个词？是吧二宝？不过你要真想理解，赶紧找个对象试试。村东头那个二花就挺不错，细皮嫩肉屁股大，绝对能生儿子。”

二宝禁不住他们这番言语，借着刷饭盒的由头迅速逃之夭夭，身后自然是一阵哄堂大笑，不过二宝心里有股燥热，公交车上那些大白腿也不断在眼前晃，还有那些露着肉的胸脯……

上初中开始，班里便不断有人开始谈恋爱，公开的、地下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屡禁不止，并且数不胜数。二宝不大相信学校里的感情，太假，他更愿意把时间放在多背两个英语单词上。

有些库房已经封顶了，天蓝色的彩钢板在空中很漂亮，似乎要与天空融为一色，那里也曾流过自己的汗水，看着，二宝心中有股说不出的自豪。这时刚好碰到领班在抓壮丁，于是二宝幸运入选。二宝心里直骂自己笨，真不会偷懒，领班过来都没看到，这都要下班了，肯定没好事。

一百多米长的库房还没砌隔断墙，看上去像是一条巨大的走廊，这里现在是电焊工的天下，六七米高的大铁门散乱地堆放在地上，这在二宝眼中简直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体积太大用不了叉车，这铁门可全都要用人力搬到它们要去的地方。

重量无法估算，二宝觉得怎么也得有几吨重，将近十公分厚的铁门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把它抬起来，每走一步都伴随着“隆隆”的响声，像是嘲笑。还没走出十米他就有些吃不消了，整条胳膊都传来疼痛的信号，这是真正的煎熬。

90米、80米、70米……二宝在心里默念着，不敢对他们说歇歇，大家都明白类似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每个人都在坚持，他相信自己也能坚持。

100米的距离忽然变得异常遥远，终点似乎总在尽头张望，巨大的疼痛让二宝双眼不自觉有些潮湿。身体从没承受过这么大的负荷。他直骂自己没出息，流血不流泪！就算是这双手废了也不能流下一滴泪。他吸了口气，抬头，目光坚定的望向前方。

好多次二宝都要坚持不住了，心中有个声音在喊：把它扔掉，扔掉它就没有这么痛苦了！但他一再想起王强那句话：记住，对于咱们这些草根来说，凡事都要忍都要坚持，你不知道你的对手还能坚持多久，你疼，他也疼，只要你坚持到他坚持不了的时候，你就赢了。

把铁门放下后，整个人似乎已经没有了知觉，领班早已没了踪影，还好今天只搬这一趟。现在他也已走不动路了，背靠墙壁慢慢坐下，缓过劲来才感觉双手麻辣辣的疼，张开手看，满是铁锈，仔细看才发现，四个手指与手掌连接的地方都被硬生生撕开了，伤口很深，却没有流血，里面的嫩肉鲜活地对视着他的双眼。

二宝颤颤巍巍站起来，挪动着步子走向水龙头小心地洗了洗。

回到工棚，伟志已经帮他打了饭，“怎么无精打采的？”二宝喊了声累，径直躺在了床铺上，不想动，什么也不想干，就想这么沉沉的睡去。

……

早晨起床是伟志把他推醒的，坐起来第一感觉除了疼就是双手无力，握拳都握不起来，胳膊只要稍微一用力就疼得要命，可一样得上班，一样得干活，这可算不上是工伤。

走出工棚，二宝抬头看了看天空，初升的阳光有些刺眼。

终于逮到了机会，二宝找了个角落偷懒，手还在疼，不过已经没昨天那么强烈了。正想着是不是要藏得更隐蔽一些，忽然看到王强从远处走了过来，不知道他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总是整天看不到人影。

“给颗烟抽。”

二宝掏出紫钻递给他。

“你怎么抽这烟？”

“个人喜好啊。”

看他吸着烟走远的背影，二宝再次陷入沉思。

“为什么越是接近成功就越显得难熬呢？以前出来也没觉得有多累，而且每天还都是很快活的，可是现在……时间不多了，还是差很多。可能，今年这三分之一挣不够了，也就是说学生生涯就要到此结束了，难道这次要一直在工地上干下去？”

二宝掐灭了烟头不再去想，甩甩头发，把这些烦恼暂时甩在了脑后，抓起铁锹，走出角落。

“该剪头发了。”

晚上吃过饭二宝走进一家网吧，只开了一个小时，并不是来玩游戏，电脑游戏他从没接触过，哪怕CS、红警最火的那两年。他实在没时间涉及这些学习之外的事情。

先订了一张9月7号县城到A市的车票，然后开机打开浏览器，查询大学生就业状况。二宝越看心越冷，每年五、六百万毕业生，就业率一直在低水平徘徊，而失业率却不断刷新记录……他又看了看工资状况，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应届毕业生平均工资竟然只有一千块钱！在工地上一天还挣一百多呢，大学是条康庄大道吗？以前他只是沿着一条路不断向前、埋头苦奔，甚至从不屑于关注这些问题，现在静下心来了解，他第一次对大学产生了怀疑。

他一下子陷入到迷茫中，理智上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但现实很残酷，他找不到一个能令人信服的理由说服自己。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出类拔萃的那个，毕业就能找到好工作，所以，这些数据彻彻底底打击到了他。呆呆得坐在电脑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一直到电脑自动关机、黑屏。

“不知道前方的路该怎么走，以前的梦想、曾经的承诺、这么多年的挣扎……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了吗？”

回去的路上，二宝点燃一颗烟，默默地看着漆黑的夜，看着天上稀稀疏疏的星星不断闪烁，像是随时就要耗尽电量让人揪心。而一直明亮的织女星此刻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躲在云层背后，看不真切。

“其实也没什么，不是早就有这心里准备了吗？即使不上大学又能怎么样，正好合了爸妈的心意，现在在工地也挺好的……想这些还早，等过几天再说吧。”二宝这样安慰自己，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星空又想，“我为了这个梦想已经挣扎了十二年！十二年！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现在能挣到钱，再过四年会饿死？”

于是二宝又重燃了斗志。

几乎所有的库房都已经封顶了，现在的活儿不是太累，勾缝、湿墙、抹墙、刮腻子、粘地板砖。打个下手，二宝能适应，并且很愉快。

还有十来天就要开学，吃饭的时候他找包工头说了说这事，虽然每天比别人少拿不少钱，但能拿着工资走，他已经很知足了，不然就得像其他人一样等到年底。虽然他不知道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但毕竟希望还没破灭，只要能拿着五千块钱回家，父母就不会多说什么。

平时他基本上也不往家里打电话，倒不是不想。宝妈像其他农村妇女一样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以前出来每次打电话她都会说，没事别往家里打电话，有那点钱买点吃的喝的比什么不好？一两块钱能买什么呢？只是他不敢这样顶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