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又陡又窄。
陆道白循着味儿上来。楼上供全家活动的公共区域不过几平米，萧辰奕摆上可折叠简易小桌子，充当餐桌。配两把椅子，感觉屋子已经被占满了。
桌子上摆的不是清汤面，是西红柿打卤面。还有一盘卤牛肉，一盘凉拌土豆丝，一碟榨菜丝。
萧辰奕从窄小的厨房步帘子里钻出来，前额发都被汗浸湿了，一缕缕搭在额头。
即便屋子里开了空调，厨房灶台边还是很热。
“你先吃吧，我冲个凉。”
“嗯”陆道白答应一声，好奇地打量着萧辰奕的生活空间，上次来得匆忙，萧辰奕父母又都在身边，没仔细观瞧。
楼上楼下空间一样大，都有五十平左右。楼下是店面，楼上被简单区隔出两个卧室，卫生间，厨房，还有公共活动区。
不用进去也知道，卫生间和厨房的空间连两个人也容纳不下。
狭窄的空间里，收拾得倒整洁。出了必需品，也没有杂七杂八的东西摆在外面。
整体感觉井然有序，不会让人因空间过于紧张而不舒服。
坐在餐桌边，陆道白能隐约听见卫生间水流的声音。
五分钟不到，萧辰奕裹着浴巾，一头湿发，从卫生间出来。
与闻声看过来的陆道白四目相对，也没躲避目光。见他还没开动，讶异问：“你不饿吗？”
“等你一起。”
眼睛在萧辰奕身上停留几秒。
萧辰奕“哦”一声，走进自己房间穿了件白T恤灰色短裤，自此走出来，坐在陆道白对面。
陆道白看着对面湿漉漉的头发，问：“你要不要先把头发吹干？”
“饿了，先吃饭吧。”萧辰奕直接忽略男人的建议，拿起筷子开动。
才吃了一口面，满意地说：“果然，饿了什么都好吃。”
“你们平时都在二楼吃饭？”陆道白想象得出四个人围坐在这儿会有多拥挤。
“爸妈一般都在楼下，店里不能断人。我和小晖在上面吃饭的时候比较多。”萧辰奕提到小晖，语调黯然。
“手术时间定了吗？”
“下周四。”
萧辰奕低头自顾自吃面，极力装出镇定的样子。他每天不敢让自己去想小晖的手术，一旦开始想，焦虑和担忧的情绪就像泻了闸的洪水，泛滥到把自己吞没的程度。
“小晖是个幸运的孩子……”
陆道白开口。人命关天的事情，安慰安抚的话都变得无足轻重。
陆道白的话不算是安慰和安抚，倒像是祈愿。愿这份兴奋一直伴随着小晖。
“是不是不合你胃口？怎么不动筷子？”
萧辰奕打断男人的话，他不想继续深入聊小晖的事情。
陆道白低头安静地吃饭。
萧辰奕很少把筷子放进卤牛肉的盘子里，一直夹土豆丝。
陆道白夹起一块儿牛肉，放到嘴里，说：“好吃。”
“那你要多吃点儿，老妈做的。”
为了吃着方便，秋秀杰喜欢把牛肉卤好，一块块放在冰箱里。早上中午晚上，那顿饭想偷懒，又想吃点儿荤的，都可以拿出来切一盘。
“你为什么不吃？”
男人怀疑萧辰奕是故意留给他吃，不死心地问。
“天天吃，吃烦了。”
“秋姨听了会不高兴吧？”
萧辰奕抬眼，看着陆道白，说：“你要去告诉她？”
陆道白摇摇头：“怎么可能。”
“那不就得了。”
让你吃你就吃，哪儿那么多废话。
陆道白突然觉得口中咸香的牛肉掺杂了一丝丝甜，越嚼越甜……
口是心非。不愿意承认就是故意留给他吃的。
楼梯上哒哒哒的脚步声清晰地传到两个人耳朵里，陆道白不再开口，继续吃饭。
秋秀杰提着两瓶果汁上来，放到两人面前：“石头，你萧叔说吃了饭别走，跟他下两盘儿棋。”
萧辰奕瞪着眼睛，抬头看老妈，问：“妈，你叫谁？”
“哦，哎呀，瞧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没人叫石头了吧。我要改口，叫道白？”
秋秀杰说着又呵呵笑起来，从笑声里都能听出来是个乐观爽利的人。
“……你叫……石……头？”
比起好笑，萧辰奕眼里更多的是震惊。
萧辰奕总觉得，在遥远到已经不真实的记忆深处，他跟石头这个名字有点儿瓜葛，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那种模糊又遥远的东西，此刻很难清晰辨认。
萧辰奕摇摇头，暂且将记忆的碎片甩开。
“叔叔阿姨们给起的小名。”
陆道白很坦然，秋秀杰叫他石头，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有种亲近感。
侧转过头，对秋秀杰说：“随秋姨喜欢，叫什么都行。我吃完就下去找萧叔。”
“你们也不问问人家晚上有没有事儿？”
萧辰奕嗔怪父母。长辈挽留，晚辈就是有事儿也不好直接推辞。先问清楚他晚上有没有事儿再留他下棋才是。
秋秀杰心思比较纯朴，没想那么多，觉得既然都来家里吃饭了，还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处理。萧敬华想和他下两盘棋，就下呗。
“那，道白，晚上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有，明天也没什么要紧事儿。萧叔要有精神，陪他下一晚上都没问题。”
“一晚上倒没必要。陪他多下两盘，让他过过瘾。晚了就睡小晖的床。”
秋秀杰洒楞地说完，转身下楼了。留下萧辰奕一脸懵圈看着老妈背影消失的地方。
“……一盘棋能下多久，现在才八点多。”
把人安排在他房间，不需要征求他的同意吗？
再说，那床能承受得了两个大男人的重量吗？
“你那是什么表情……”
总归不是欢迎的表情。
陆道白吃完面，下楼找萧敬华下棋。
萧辰奕在楼上三下五除二收拾好餐具，无事可做，也听不见老爸和陆道白说话的声音。
萧辰奕边下楼边望下观瞧，老妈正在给两个顾客结帐。老爸和陆道白坐在靠墙的桌子边，被货架挡住，只看得见两人的头顶。
无法想象，不久前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老板。现在却坐在小便利店和中老年人下棋。
更有意思的是，男人隐没在货架后的神态，与周围完全没有违和感。
轻手轻脚走到两人身边。
不懂象棋的萧辰奕都看出来，老爸在为棋局发愁。眉头皱得都能拧出水来了。
忍不出低声笑。
陆道白抬头瞥一眼，一脸游刃有余。
萧辰奕侧身上前，站在萧敬华身边，说：“爸，飞象！”
萧敬华用外侧胳膊肘杵儿子的大腿外侧：“快闭嘴吧，观棋不语真君子。再说，你个臭棋篓子也没资格指导起老子。”
“我不是君子，我是儿子。”
不听拉倒，干嘛揭短啊。
萧辰奕只知道各个棋子的走法，对谋篇布局一窍不通，所以，萧敬华都不稀罕找儿子下棋，越下越烂。
萧辰奕站着看了有五分钟，老爸的棋始终没动一步。心说，原来老妈早知道下一局要用很长时间。
“爸，你就不能随便走一步？”
真替你着急啊。
话一出口就被萧敬华反手抽了一巴掌，下手真狠。腿上热辣辣的疼。
“儿子，过来帮我搬个东西。”秋秀杰站在收银台旁边。
萧辰奕只得丢下磨磨蹭蹭的老爸，过来帮老妈。挪动收银台下面堆放的几个箱子。
“妈？你知道我爸下棋这么磨叽，还让他下棋？”萧辰奕撇嘴。
“晚上没什么事儿，高兴让他下呗。”
“他没事儿，别人没事儿吗？”
让陆道白睡小晖的床，他只当是老妈热情过头的玩笑话。
“刚才不都问过你石头哥了，说没事儿。”
秋秀杰说的还挺亲切自然。
“哥？他可是我老板，陆氏集团的总裁……您还挺会安排，怎么成哥了？”
萧辰奕对秋秀杰自然而然说出口的称呼反弹。
“小时候你就是这么叫的……”秋秀杰不解地皱眉。总裁也是从小时候长大的啊。小时候叫哥，长大就不能叫哥了？
萧辰奕被老妈这句话震得脑袋发麻。
果然，深藏潜意识的模糊记忆里有石头这个名字，问：“你是说我小时候就认识他？！”
“小时候就认识他，用得着这么意外吗？”秋秀杰蹙眉看着儿子，说：“你不记得，我才觉得意外。五岁，按说该记事儿了啊——”
莫说五岁，上小学之前的事情，萧辰奕都记得不很清楚。都是些零碎的画面。
不过想想也是，父母年轻时都在陆氏做工。作为职工的子女，父母无暇照顾的时候，会被临时放在公司的儿童活动中心，交给那里的老师临时看护。
可是，有关儿童活动中心的记忆，只有老陆总关爱地摸头，还有给孩子们发好吃的东西的记忆。
“你都记得啥？我给你缝的小熊，你还记得吗？”
秋秀杰提醒儿子，也是想确认自己的母爱行为到底有没有在儿子心底留下点儿印象。完全不记得就太白眼狼了。
“记得……后来那玩具上哪儿去了？被我弄丢了吗？”上幼儿园的时候，班上有哥小朋友偷偷把自己的毛绒考拉玩具带到幼儿园。
很多小朋友都羡慕。萧辰奕也喜欢，回来跟妈妈说想要。
秋秀杰问是什么玩具，他又说不清楚，就说是个灰色的小熊。于是秋秀杰找来绒布，熬了两个晚上给他缝了一只小熊。两只琥珀色的大眼睛，用的是小时候穿的旧大衣上的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