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启程的那一天是个很明媚的天气，天很蓝但天气热得像蒸笼。周予臣帮温愉拉着行李箱走出洲际，坐上车的时候他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洲际酒店的接待大厅宽敞明亮，一眼就能看到所有人。

周予臣看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远远走来，他动作微顿，而在那人靠近时又露出了别样的情绪。

来的人是赵青青，她扬着笑脸：“周律师，这是知阮让我给你的。”

青青把一袋礼品递给了周予臣，袋子上面印着双喜，她说：“知阮今天排的晚班，让我代为转交给你，还让帮忙带话，祝你和温小姐新婚快乐。”

那一瞬间，顾珏觉得许知阮确实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当年他第一次见她时也是这么想的。周予臣敛眉，轻声道了谢。

赵青青离开后，顾珏忽然对周予臣道：“你会舍不得吗？”后者闻言侧目：“什么意思？”

顾珏意味不明道：“你以前在国内生活，这次回到故土，难道不会感到熟悉和眷恋吗？”

他说：“你后来一直呆在国外没回来，或许国内的风土人情更合适你。”周予臣眼前霎时闪过许知阮的脸，紧跟着的是她的话语，和顾珏的话重叠。

“也许再呆一段时间，你可能会记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一定。”

——就算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对你那么重要，这么多年她却从来没有找过你，也足够证明对她来说你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下，陪在身边的人。……

温愉在车内见两人久久没有动静于是摇下车窗：“不走吗？”

周予臣回眸看了她一眼，这六年温愉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他车祸复健的那段艰难的时间她也不离不弃。

这份情，是他不能忘的。他说：“我要结婚了，以前…不重要了。”

温愉警惕起来了：“你们在说什么？”周予臣摇头：“没什么。”

顾珏眸光微淡，他忽然想起前一天他和许知阮的交谈。

许知阮在洲际工作，他住洲际，遇上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是顾珏没想到许知阮还记得他，毕竟那时那么兵荒马乱。

记得最后的对话是他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

顾珏觉得自己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来回拉扯，一个期望周予臣恢复记忆，一个又不希望，别扭而痛苦。

他知道这个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一旦被揭开，有些东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渴望这样的变化，又害怕。

许知阮表情很淡：“他知道了只是徒增烦恼而已，六年了，早就物是人非了，现在我们都过得很好，这样就够了。”

“我已经是他的过去式了，每个人都应该珍惜现在身边的人，温小姐是个很好的人，他们很般配。”

许知阮大概是一个极为擅长心理战术的人，顾珏在那一刻哑口无言。

而现在这个场景，他不禁在想，周予臣此刻的变化是否也和许知阮有关系。

-飞机在天空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尾迹云，一切也随之结束了，许知阮收回了目光。生活又回归了平静，一成不变。

许知阮将一切关于周予臣的东西都收拾好，包括她的情绪，不见天日。

周予臣和温愉一行人抵达英国的当天晚上，周家组了一个家宴，邀请温家一同吃饭。

这些年因为婚约，周家和温家的生意达成了很多合作，两家密不可分，因此这样的‘家宴’次数频繁。

周予臣刚回事务所，有很多事情积压等着处理。五点不到，母亲祁棠就打电话给他提醒他记得到场。

彼时他正在埋头工作，祁棠交代他：“你突然接了案子回国，又没有准时回国，温董有些生气，到时候记得跟他赔罪。”

婚期在即，周予臣这个事做得确实不太好，女方家里生气也是正常。“别迟到。”

周予臣顺从的应好。陈旭抱着文件，看老板打完电话才开口：“这些资料……”

“先放着。”他摆了摆手铺，摘下眼镜按了按眉眼，有几分疲倦。

晚上七点，周予臣准点回到周家。佣人还在为今晚的晚餐忙碌，父亲周志良正坐在客厅里，手上拿着一份经济时报，听见动静他抬眸望过去，不咸不淡的太多，说不上热络只有冷淡。

周予臣习以为常，他喊了声：“爸。”又见母亲从二楼下来，他同样喊了声。

祁棠淡淡颔首之后走向丈夫：“之前那个融资案你别插手，我自己处理。”

周志良闻言从报纸上分了一些眼神给妻子：“现在这样也挺好。”

“你不插手，我也不会插手你的。”

“可以。”

周家说不上是那种很有爱的家庭，周父和周母是商业联姻，两人平常就是相敬如宾，因此家庭氛围也比较冷淡，不过豪门世家大多如此，所以倒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

周予臣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他准备上楼又被周志良喊住。

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他合起报纸放在桌上，态度是一贯的强势。

“云锦的杜总最近遇到了点问题，约个时间，你给他看看。”

周氏最近在和那位杜总谈合作，听说是外面的彩旗闹出了丑闻，现在家里翻天覆地，周志良想卖他一个好。

周予臣点头：“我知道了。”

没多久，温家的人到了。

只有温愉和父母，顾珏没来，作为一个心外科的医生他有些忙。

客套的寒暄过后几人落座用餐，温父对于周予臣这次回国耽误那么久的事情颇有微词，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餐桌上的气氛很融洽，半个月后就是婚礼，所以这会儿聊的都是婚礼相关的事件。

温愉被打趣得脸红，心里却甜丝丝的，周予臣话不多，全程处在倾听者的位置，偶尔搭几句话，稳重大方。

祁棠目光扫过温愉的父母，捕捉到他们眼里的满意，眉宇间也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这几年周予臣越发稳重靠谱，远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模样，这让她很满意，这才是周家继承人应该有的样子。

六年前那场车祸是祸也不是祸，她有些庆幸，有这样重新来过的机会。

曾经她养废了他，让他成为了顽劣不堪的纨绔，但如今的周予臣俨然成为了所有人眼中完美的代名词，她对此很满意。

晚餐到了尾声，温愉收到了婚庆公司的信息，说婚礼上要播放的VCR已经制作完成，对方给她发了电子版预览，询问她是否需要修改。

温愉回了信息便放下手机。

日子平淡如水，忙忙碌碌。

婚礼的事情很复杂，但婚庆公司的人一手包办，也有长辈盯着，当事人到也不会感到特别麻烦。

周家和温家的婚礼，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婚礼。

他们出身豪门，一举一动都牵扯到各种利益线，这场婚礼对于两家长辈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场，宴请的宾客都是非富即贵。

周家和温家对此很重视，两个小辈因此倒闲下来了，安静等结婚。

回到英国的第三天晚上，婚礼上要播放的VCR终于制作完成，温愉开心的将文件发给周予臣。

【你看看，是不是很好看！】

【这家婚庆公司做的质量真的好好呀！每一张照片我都喜欢！】

周予臣这会儿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坐到书桌后，看到温愉发的信息，于是点开了那份文件。

文件加载半天却一直加载不出来，进度条卡在百分之九十。

电脑坏了。

温愉又给他发信息：【你看了吗？怎么样？喜欢吗？】

她像是一个十分雀跃等待回馈的孩子，想要跟人分享喜悦。

周予臣确定了电脑死机打不开后回她：【等等，电脑坏了打不开，我换个电脑。】

他从房间里出来时正好和过来给他送水果的住家阿姨遇上。

阿姨微微有些吃惊：“少爷。”

周予臣语气温淡：“我那台电脑坏了，明天帮我拿去修。”

阿姨点头：“我知道了。”

她看了一眼水果又看了一眼周予臣，显然有点犹豫：“那这个……”

“先放房间。”

周予臣说完步履从容的去了三楼的书房，他记得三楼书房有一个闲置的电脑。

这些年除了在医院的日子，他都是在家住的，他住二楼，父母在三楼。

平常周予臣鲜少去三楼，那是父母的地界，他基本不打扰。

三楼只有一间书房，平常大部分时间都是祁棠在用，周予臣不是没来过这间书房，只是很少会动着房间里的东西。

柜子上放着一部笔记本电脑，这部电脑的型号已经不算新了，跟了主人很多年，外壳也有些许磨损，祁棠似乎也不怎么用它了，一直放在书架上闲置着。

周予臣开机，电脑还能用，除了型号老了些，其他功能正常，文件加载也很流畅。

VCR不是很长，制作得很漂亮足见是下了功夫的，周予臣看完给温愉发了消息。

【很好看。】

信息发送后，他将网页关掉，准备关电脑时忽然卡顿，页面乱跳一阵后停在了某个本地页面。

那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周予臣关机的动作顿了几秒，鬼使神差般的，他点开了它。

清晰而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周予臣平静的神色也随着一字一句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

——“给我五百万！我会滚得远远的，这辈子不会再见他。”

那是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被禁锢的记忆瞬间张开了血盆大口，叫嚣着吞噬一切。

记忆翻涌，无数碎裂的拼图组成一张张完整的画面充斥脑海，与一字一句的话语重叠。

他几乎无法自抑的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