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雪还在下，窗外的积雪已经没过小腿，出行十分困难。怪异景象持续久了，反倒成了平常。
楚遇倏地惊醒，眼底迷蒙，呆坐片刻后才将身上沾满机油的衣服换掉。
室内的火早已经被风吹熄，那身衣服浸了液体，已经冻得僵硬，穿在身上仿佛四肢百骸也随之冻结。
他实在太累了。
八天以来，楚遇每日都在梦魇中沉沦。而清醒后，却找不到任何熟悉的痕迹。
不管是熟悉的人，还是物。
除了一个自己找上门的……熟人。
窗边站着的人回过头来，语气平淡：“你快要死了。”
楚遇反应了片刻，摆脱大脑的钝感，才回他：“你已经说过了。”很多遍。
既洄像日常打卡一样，每天都会出现在他面前说同样一句话，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楚遇：“在游戏里死掉的人，不是会被你们带走吗？”
既洄无奈笑了笑：“对其他人或许可以，很不巧，你有神的力量。你的死亡，大概是被祂同化。”
楚遇抬眼：“是你引我走出空气墙的。”
他还记得宿渊对这人的评价，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我。”既洄毫不掩饰，“就算停在原地，你还是会死。我只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什么？”
“我可以帮你脱险，但你得和我走一趟。”
“……”
楚遇板着脸，总觉得既洄这语气，像是在押解嫌疑人。
既洄轻轻叹了口气：“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楚遇顿了一下，不可思议：“我怕这个？”
僵持许久，还是既洄先开了口：“你都没有问我带你走的目的。”
楚遇：“我没那么想知道。”
“如果你的队友和你只能活一个，你会选谁？”
楚遇若有所思，没有接话。
“你想都救是吗？如果在你的队友和剩余其他玩家之间做选择，你又会怎么选？”
“作为入侵者的玩家和什么都没有做错且没有自保能力的NPC，你又会救谁？”
“你可以不论什么时候，拯救所有的人吗？比如楼上那些。”
楚遇语塞。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救世主，但这些人的不幸，都由他造成。
“没时间了。”既洄注视着窗外，轻声道。
“什……”话音未落，熟悉的霓虹光又闪了起来，透进烂尾楼，比上一次更为刺眼。
而它上一次发生动静，是在被困第二天。那是跳出的规则是，请勿使用暴力。
自那之后，广告牌安静得像死了一样，直到现在。
广告牌不再是之前的叮咚声，而是一首叫不出名字的欢快音乐，足足响了约五分钟才停下来。
紧接着上面广告牌上再次多出一行字。
规则三：勿言。
勿言，请勿说话？什么意思？
楚遇来不及思考，便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尖叫，他神色一凝，朝楼上跑去。
烂尾楼有七层，是楚遇在昨天才找到的新的落脚点。
他们这一行玩家唯一且共同熟悉的地方，便是仅住了一晚的叛军基地，楚遇在那里没有见到队友，只见到了被机械怪物围攻的普通人类。
“救我。”
“救救我们。”
像幻觉一般的开局，楚遇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
惨叫声和咀嚼声不断响起，鲜血砸进雪地，很快又覆上一层新雪，将惨绝人寰的场景掩盖。
即便是假的，楚遇依旧没办法当做没看见。
【违规提示，磷光城内禁止使用暴力。】
仅仅是取出武器，楚遇身上便无端出现一道伤口，虽然不会流血，但痛感异常明显。
楚遇皱了下眉，收起武器，抬手用一道风墙暂时隔开阵营明显的双方。
这些都是被规则困在原地的人，他们不像楚遇，无法离开牢笼，也无法反抗。
而整座磷光城，不知道还有多少像他们这样的人。
楚遇不打算停在这里，但也不能放任这些人不管，最终，一个人的行程成了一群人的行程。
他猜得没错，困在外城区的普通人还有很多，他只能竭尽所能去救这些人。
“御风。”既洄在身后开了口，“这些人要死早就死了，怎么还能等到你去救他们？”
楚遇顿足，犹豫了一瞬：“多谢提醒。”接着继续朝楼上跑去。
既洄话里的含义他很明白，这是一个陷阱。
有人在监视着他，只要他到达指定区域，便会放出机械怪物。
大概是磷光城的某位，只要在监视器后时不时看一眼，便能操控一群人的生死。
令人作呕。
楼上彻底乱成了一团。
这些被折磨到麻木的人平日里都是无比安静的，他们既害怕身边的人，也害怕吵到楚遇。
在新的规则来临时，有人仅仅是惶恐着说了一句“又来了”。下一瞬，那人嘴里便喷出一口血，失去的说话的能力。
他抱着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哼声，不出十秒，重重倒地，没了生息。
恐惧中，有人不断在尖叫，然后带起更甚的恐惧。
规则之下，他们死亡的概率都是一样的，所有人都知道。
楚遇只能强行按住这些人，食指在唇前比了个“嘘”的动作。
所有人安静下来，无声的恐惧在蔓延，他们只能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
既洄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恐惧是最无法压制的情绪，你能救他们到什么时候。”
恐惧的人们抬起头看过来，不能理解为什么既洄还可以说话，但很快他们又低下头去，不敢探究。
“你想说什么？”楚遇不客气地问。
“剥夺游戏早就开始了，你还没有发现吗？”
“剥夺游戏？”楚遇重复一边，忽然变了脸色，他匆匆下楼，来到室外。
被他杀死的机械怪物躺在雪地里，他闻不到任何属于他们的腐烂味道，以及机油味。
楚遇蹲下身，搂起一捧雪塞进嘴里，没有任何味道。
悄无声息间，他失去了味觉和嗅觉。
剥夺游戏，剥夺人的感官。
接下来，还有听觉、视觉、以及触觉。
楚遇脊背发寒，一时无言。
“为什么，我还能说话？”
“因为我在帮你。”既洄嗓音很轻。
制造孤屿，设置困境，剥夺感官。彻底逼疯、或者说驯服一个人，不外乎这样的手段。
他应该习惯的。
“其他人呢？”楚遇又问。
“我找不到宿渊，至于其他人，他们都在一起。”
“是吗？”楚遇觉得自己该松一口气，至少不用担心那几个人单独应对危险。
他不担心宿渊的安危，但宿渊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他，才是最不正常的。
“这个副本真的很危险，我可以带你安全离开这里，你可以再找新的队友，至少做足准备再来。”既洄还在劝他。
“他们还没死。”楚遇反驳。
“时间不多了。”既洄断定，“在磷光城的庆典之前，他们都会死，你救不了他们的。”
沉默许久，楚遇直视既洄：“我可以跟你走。”
不等既洄开口，他继续说：“但得等在副本通关之后。在此之前，你得保证他们不死。”
这次轮到既洄沉默，许久他苦笑一声：“你和宿渊真像，都这么会算计。”
“我可以保护他们，但又有什么用，你走不出这里，也救不了任何人。”
“他们不需要我救。”楚遇打断他，“你说得对，我谁都救不了，但他们可以自救。”
“而我，只需要救我自己。”
*
“克拉肯放归？”埃德蒙大喊了一声，“为什么，那可是我们好不容易从中央塔偷出来的。”
辛西娅站在窗边按压着腿，漫不经心道：“这可是你带来那位朋友的主意，而我和洛茗都觉得不错。”
“哪里不错，辛西娅，我承认Adam那张脸还不错，但这是我们准备了很久的计划，你不能……”
辛西娅哈哈大笑起来：“埃德蒙，你真可爱，但他只是知道我一个不重要的身份而已，不要对他这么大的敌意。”
“当然，我还记得我们的计划，所以，放归可是很重要的环节。”
埃德蒙咬牙切齿，心里咒骂着Adam。
辛西娅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你要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全都握在我们手里才有用。而且这可是个惊喜，你会理解的。”
埃德蒙觉得自己完全不能理解，但是他只能顺着boss的话去做。
“哦对了。”出门前，辛西娅叫住了他，“水底□□安装进度可以加快，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埃德蒙绷着脸回答她：“好的。”然后愤愤转身离开。
洛茗无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这个时候让他产生不信任，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别这么紧绷，埃德蒙不是这样的人。”
“是吗？”洛茗不置可否，“所以，你很信任那两个外来者？”
辛西娅笑了笑：“至少霍华德的确加入了我们。”
“不论是他们还是我们，终归是人类，人类太弱了。而中央塔都是你父亲的机械体。”
辛西娅收起笑意：“有再多的机械体，他还是需要人类的支持不是吗？而机械体，交给专业人士去应对就好了。”
想到Adam的计划，洛茗表情奇怪，嘴角抽了抽：“你说的对。”
辛西娅躺回沙发：“你现在应该担心的，应该是你的小女友，是叫艾达是吗？可真是个好名字。”
洛茗看向窗外，从这里只能看得见一片澄净的水域，时不时会有海洋生物从窗外游过。
十分安宁，仿佛身处一个和平的国度。
他收回视线：“只要你的计划没问题，她会来和我们会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