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凌一溜烟就跑上了楼，将书房的门狂风席卷般掀开……然后，灰溜溜摸摸鼻子，小心翼翼地又给关上了。

——人家金主正坐在电脑前，端端正正开视频会议呢。

方凌乖乖地合上门，轻手轻脚地踱过去，为了不打扰祁越工作，半跪在他办公桌斜角边，手指偷偷捉了一只笔过去，在撕开的纸条上写：

吃饭啦。

慢慢搁下笔，手臂贴着冰凉的红木桌面，将纸条一寸寸推了过去。

祁越向下扫一眼，继续开会。

方凌只好搬了把红木小椅子，坐在旁边等着。

十分钟，二十分钟，他等得心焦，这会怎么开不完了呢。

不仅如此，每隔三两分钟，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就会响起，祁越拿起电话，目光依旧注视电脑屏幕，每次听个大概十几秒，便立即给出简短的答复，“不同意，再谈。”“推掉。”“让律师跟进，走赔偿，绝对不接受起诉。”

短短十分钟，已经接五六个电话了。

方凌看了一会儿，有点窒息，这是有多忙啊。有心瞄一眼电脑显示屏，这才发现，那上面也不是一个会议，而是三个，每个错开发言。

还真是……就冲这工作效率，他不赚钱谁赚钱，方凌在心底默默地佩服。

后来没有电话再打进来，会议也关得只剩最后一个，方凌才替他喘了口气。

但此时，他自己的手机“叮——”一声，小医院的检测报告发来了。

方凌兴冲冲地点开，一看结果：20%

方凌：……

20%！有没有搞错？小医院看来是真不行！

可他想起自己抵御Alpha信息素的能力这么差，又不得不承认这20%还是非常有说服力的……

用攻击性信息素直接撂倒自大Alpha的梦粉碎一地，方凌恍若晚市的菜叶子，蔫蔫巴巴，也不盯祁越了，将脸一下戳进办公桌对面的沙发里，失去灵魂的死尸一般，一动不动了。

祁越视线越过电脑顶端。

无聊到睡着了？

转瞬息间，方凌一个鲤鱼打挺又跳起来，抓起笔哗哗写了什么，还十分正式的，对折了一下，将纸条推过来，一脸不忿又诚恳地看着他。

祁越把那张纸条拿起来：你信息素值多少？

他随手画了一笔，将纸重新折好，递过去。

方凌迫不及待，大眼一溜：

20！

“哈！”几乎不可遏制，方凌噗嗤一声，两个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开口安慰道：“没事，我刚刚仔细想过了，这信息素没大用的，不用太伤心了。”

祁越伸手过去，将他手里的纸条展开平整。

方凌眼睁睁看着20后面又多了个零。

………………

某人彻底变成木偶了，直楞楞就往祁越腿上一倒。祁越笑了一声，展臂捞住他。

祁越眼睛盯住电脑屏幕，手掌却在桌下缓慢地抚摸方凌光洁柔软的额头。他手上一动作，手臂肌肉鼓动，便会将衬衫绷起一道褶皱，有种禁欲的性感。方凌被他微凉、附着薄茧的手掌摸得很舒坦，都快要睡过去了。

忽听祁越俯身，在他耳畔道：“看一眼摄像头。”

方凌懵懵的，揉揉眼睛，扶着祁越大腿支起身体，朝电脑屏幕望了一眼。

随后，两人一道下楼，恰好管家正在摆放碗筷，方凌不由得投去敬佩的目光，姜还是老的辣，这时间掐得也太准了！

饭后，管家爷爷跟祁越在餐厅说些什么，窝在沙发里的方凌偷偷摸摸做些小动作，减小电视音量，挪挪屁股，耳朵也竖得高高的，可惜听力不精，只模糊听到说些“处理好了”等简短的句子，其余细节什么也没听着。

“给我吧。”这句方凌听清了。

旋即就看到祁越踱步过来，单手端着一个水果琉璃盘。

方凌接过那只脸大的盘子，抱在怀里，见祁越转身就走，连忙拉住他衣角。他挑挑拣拣，终于从一堆莓果中拣出了一只最圆最大的蓝莓，举到祁越面前。

“自己吃。”祁越道。

方凌赤脚踩在沙发上，故意脚下相绊，踉跄一下，祁越肌肉绷起的小臂立时环上他腰身，稳住了他身形。

方凌朝他笑笑：“还要开会吗？”

“不”字刚开口，口中就被塞了个圆溜溜的东西进去。

方凌嘻嘻笑起来，浅琥珀色的瞳孔澄澈如洗，闪闪发亮，纤密的眼睫扇动着，问他：“甜吗？”

祁越看着他嘴边咧开的标致小括号，偏开视线，锋利牙齿破开浆果薄软的皮，甜而微酸的汁水在口腔迸发。什么也没说，转身上楼了。

方凌将那盘水果圈在两腿间，脑中过几遍接下来要演的戏，又托腮对着电视机出了会儿神，才放下手里东西，轻悄悄上楼去。

趁着祁越在房间的浴室里，他又溜进来了，只是之后没再有什么动作，像只小警犬一般，安分地守在浴室门口。

方凌没有妄想能从祁越这种顶级Alpha眼皮下，偷得他的ID卡——事实上，他已经对上次试图顺走祁越的手机这一举动，做出了深刻的反思，简直悔不当初。他不得不正视这个世界中，Alpha和Omega之间的各项差异，特别是身体素质方面，小偷小摸太粗糙，还是应该智取。

于是祁越系着浴衣一踏出浴室，就见方凌仰头瞪着双圆眼睛，叽咕出一句：“跟你商量件事。”

祁越把脖颈里的干毛巾扔到他脑袋上，自己走过去在床沿坐下。

方凌踩着厚重的地毯，跳上床，跪在他身后，乖乖地给祁越擦起头发来。

快擦干时，方凌手上的动作愈来愈慢，最后从后面搂住祁越的脖子：“你的ID卡借我用用，怎么样？”

有些时候，真话就是最好用的谎言。

祁越既没拒绝，也没同意，看来是对他的理由有点兴趣了。

方凌于是接着说：“嗯……你知道我的信息素值是多少吗？”

祁越不用猜，他一早就察觉出来，方凌的信息素中没有任何阶段的信息展现，只有30%以下这一种可能。

“好吧，你肯定早就知道了，是20%”方凌很低落，“唉，是不是好没用。”

祁越侧脸瞥他，这是发什么戏瘾？

骤然听到低低的抽泣声，肩窝已经滴落几滴热泪。“我……从小有个同学，不知道跟他有什么仇，就是盯上了我，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班，总是欺负我，骂我，带人嘲笑我，说我的信息素连30%都没过，就是个残废Omega，社会的败类，这辈子都不会有Alpha喜欢我……”

咬牙恨恨道：“可是他呢，他只不过是偷看了我的体检单，而他自己因为是Alpha，家里又有钱，大家都不会主动招惹他，可我知道，他也是一样没用的——他身上那种同样的低浓度信息素，别人不会察觉到，但我很清楚。他之所以不放过我，就是因为把我当成了阴暗面的自己在侮辱。……可这是天生的，我有什么错，我从来不觉得信息素很重要，有嘴有手，就算没有信息素，就不能正常生活了吗？我可以的……”

方凌在那独自呜呜了一会儿，很不愿面对似的，哭声都加大了：“……可是过几天，同学聚会，他、他见了我，一定又要拿我的信息素在大家面前大作文章了，我不想再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冷嘲热讽了。”

“他叫什么名字？”祁越终于有了些反应，语气冷淡。

方凌咋舌，忙放软语气：“我自己处理，好不好？前几天打听到他在联合医院做了一次全面检查，其中一定有浓度值检测，我也不打算做什么坏事，只是……如果我能把他的信息素浓度数值在大家面前亮出来，问他到底骂的是我还是他自己，以后，他就没脸再找我的麻烦了。”

瞥了瞥祁越，试探着说：“可是，那是医院加密的隐私，我没有权限……”

祁越哼笑一声，总算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拉开抽屉，将ID卡丢给他。

方凌都惊住了，竟然这么容易？他这戏才演了一半，下半段更惨的还没发挥呢。但身体很诚实，像小狗接飞盘似的唰的一下就揪紧了。

然后在祁越脸颊吧唧亲一口：“谢谢老公。”

“那我……去喽？”方凌倚在门槛，葡萄似的圆眼睛里还汪着眼泪，回头望着祁越。他还是觉得不对，最高权限的卡，怎么这么轻易就给了自己……

祁越点了点下巴。

方凌推开书房的门。他认为有两种可能，一是祁越已经察觉到他不可见人的目的，监视起自己，一旦自己刷了卡，查了信息，便会暴露。另一种，恰恰相反，但下意识的，他觉得会比前一种情况要差许多倍，以至于不敢细想下去，便叫这个念头从他脑海里悄悄溜走了。

他身上是很有一种冒险精神的——当然，也想好了后手——只犹豫了两三秒，便利落地刷卡，登上了联合医院后台。

按照叶医生所说的步骤，很快就找到了小夏的病历资料。

一看之下，果然详细至极，几乎包含夏贞从出生到目前的所有病史，包括病因、病状、所做检查、医师看诊记录、药物……方凌直奔重点，直接下拉，点进最近一次的住院记录：

轻微哮喘发作，或因情绪过分激动引起……

外科检查正常，听诊触诊内脏无明显病变，血液检查正常，胆肝功能正常……

心理诊疗，患者情绪明显低落，抵触治疗，睡眠时间过长，建议补充……

…………

5月25号，由灵济医院转院，陪同人：祁越。

方凌的手忽地顿住，灵济医院？

照这病历上的信息看，丰联联合医院并不是第一接手医院，所以小夏当初进的医院其实是灵济医院，在灵济情况稳定后才转至丰联医院的。

他立刻掏出手机，搜索灵济医院。

灵济医院位于与千津市隔海相望的灵济岛上，从码头搭乘轮渡只需30分钟。

方凌思虑半晌，最后退掉后台系统时，往那些纷繁复杂的文件夹中多看了两眼，扫到一系列名为Satan计划的文件，后缀几乎全是strapped（已废止）。

反复废止，看来这个计划不怎么顺利。方凌怕祁越真起疑，没有再耽搁，利落关掉电脑。

等他再回到卧室，祁越已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稀薄月光之下，侧脸的轮廓像是古希腊雕塑一般流畅标准，不知道睡没睡着。

方凌轻手轻脚走过去，蹲在床边。

其实，祁越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以他在片场的经验来看，Alpha是天生的精力旺盛，基因里的暴躁、易怒、兴奋，简直像是某种诅咒一般，使他们本质上更偏向于一种野兽。即使是迟叶邻那种文艺神经质的性格，也明显侧重外放张扬。

而从片场里Beta暗地里对Alpha翻白眼的次数来看，这并不是身为明星演员Alpha的特例，更像是Alpha的一种普遍性格，他甚至听闻本市还有专门的Alpha特殊监狱。

但祁越，身为顶级Alpha，竟然是相反的、极致的沉默内敛，连睡姿都十分保守规矩。除了他，方凌没有在目前接触的任何一个Alpha身上，看到这种特性。

“卡放在抽屉里了。”方凌把卡放好，小声地说。

没有回应。

他的手指悄悄伸上去，在祁越脸颊蜻蜓点水一下，想看他到底睡没睡着。

还是没有回应，他于是又点点祁越眉头、眼尾、下巴，玩得几乎不亦乐乎了。最后竟然大着胆子，又伸出一只魔爪，想给祁越摆出个鬼脸来，还未得逞，手腕突然被抓紧，紧接着，天旋地转，人已经被拽按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