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pha自进入酒店一楼开始，就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茶花香气。

即使他的五官感知能力一直极好，但……显然，像这种不起眼的、在别人眼中淡薄无味，甚至没有任何信息传递的低级Omega气味，是不应该被他第一时间捕捉到的——效率太低。

只见这位顶级Alpha从台上收回目光，两条浓黑的锋利眉毛，轻而一蹙，好似因鼻尖下意识感知到的馥郁香气而露出一丝焦躁，但下一瞬，又恢复了平常。

他被导演亲自引入坐席，双腿交叠，和凑上来的各路人马冷冷寒暄。

从签字墙上下来，方凌偕同赵一蜓，被一堆挤挤嚷嚷的记者媒体人墙包围，话筒都快怼到俩人的嘴里了。

“请问两位主演，你们是怎么被选上的，听说你们跟编剧的关系匪浅，能具体说一下过程吗？”

“请问方先生，身为Omega，去演一个Beta，中途有什么困难吗？”

“请问赵小姐……”

赵一蜓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就是有心想回答问题，也被后续追问弄得哑口无言，昏头转向了。事实上，本次邀请来的粉丝，99%都是喜欢导演、编剧的电影迷，而对他们这两位十八线开外的糊比一概不知，更何况这些只聚焦在热点明星的媒体眼中。

方凌此时就拍了拍赵一蜓的后背，旋即直接拿过离自己最近的那支话筒，仿佛领导发话一般咳了两声，将火力尽数吸引到自己身上：

“咳咳，我说一下，首先……”

他能说的时候，是真能叙，叨叨叨叨，事无巨细，又耍些小聪明地避过能引起负面传闻的点，跟一众不怀好意的媒体在那里兜圈，同时又抛出了不少趣闻，引得人好了奇，却及时截断话头，直接回答下一个问题，让听着总觉得没挠到痒处，难受吧啦的。

应付完媒体后，主演和其他几位配角演员入席。

接下来就是迟叶邻的台上“个人秀”了。

这才是个真正的人精，方凌与他相比，只算个还未成型的人参果娃娃。只见这人手握话筒，在大屏幕前向前来参礼者展现精彩的拍摄片段和部分成片，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时不时再冲远处的镜头卖个俏，桃花眼笑得风流英俊。

趁迟叶邻吸引全场目光的时候，方凌在灯光昏暗的台下悄悄地四周巡视起来，而后端起香槟杯，朝祁越那桌走去。

两桌其实离得很近，都是前排，且只隔了一小条红毯走廊。

几乎是在方凌站起身的那一瞬，祁越的视线就像是身体应激反应一样，不自主地就偏移了过去。当他看清方凌是在朝自己这边走来时，头颈一僵。

可方凌却直直越过了他，走到他西下位的人面前时，停了下来。俯下身，甜甜地叫了那人一声“季总”。

祁越的唇角的线条，在一刹那间骤然绷紧。常年身居高位，他从不需要避讳，或者是抱有可悲的自尊心，他如果要看什么东西，会直接用那双黑如深夜的眼瞳直视。

于是他视线毫不偏移地盯住二人，没有丝毫窥视别人的自觉。

方凌笑着，在那位“季总”的杯上轻轻磕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男人半侧着身，坐在那里，仰脸轻笑着与他攀谈。

两人看起来很是熟悉，谈话间，Alpha男人还会握一握方凌的手指尖。

祁越沉静地坐在上位，旁边的人与他交谈，他只是听，不发一言，目光如炬地盯视侧方，眉眼渐渐地压低。

那人他怎么会不认识，集团总部的总经理，兼任基金会的高级经理人。

方凌怎么会认识他？

就这时，方凌忽然侧了目光，朝这边瞥视一眼，露出一个意味莫名的笑。他那视线转动得快，只一瞬，让人分不清看的是祁越，还是他身后台上正激情演说的迟叶邻。

可祁越的心脏却像是被人猛地攥紧了。

方凌像是要走了，一只小细手，朝面前的男人上下摆了摆。男人仿若不愿意，玩笑似的拉了拉他的手，被方凌轻笑嗔怪一声：“滚。”回了自己的座位。

祁越安放在双腿上微微绞紧的手指，这时才缓慢松开。

他其实找不到自己的眼睛无法从那个Omega身上挪开的理由。他一直以来做的都是正确的事，而正确的事，带来的应该是长久的平静，外加一滴稍许的喜悦，或是满足。

——就像他这么多年，一直经历的那样。

而现在，从心底深处升腾而上的那么一丝烦躁，显然是不合理的。但他不认为方凌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大概……

祁越握住香槟杯，晃了晃，是会像别人丢弃了一只相处已久的小宠物狗那样，有些许的伤感。

他这样类比着，仰头饮尽杯中酒水，心里再次沉入熟悉的平静的海里。

发布会的最后，迟叶邻在台上宣布，晚上诚邀各位与会嘉宾去往千津沙滩码头的露天影院观看成片。等他戴上微笑面具，八面玲珑地解决完一众媒体的狂轰滥炸后，夏贞本人才匆匆赶到。

他没有多少在镜头前保护自我的意识，横冲直撞地就来到了迟叶邻的跟前——镜头聚焦之地——因为夏佩璟将他保护得太好了，这么多年，媒体没有他的一张照片，甚至许多人外部人员根本不知道夏总那个弟弟是位Alpha还是Omega。

他急于向迟叶邻道歉，和解释迟到的原因。可迟叶邻瞳孔猛然骤缩，转身就朝他相反的方向大步地走，将那些镜头、闪光灯统统引开。

可漂亮的人自带镜头吸引力，已经有两三个记者围到了夏贞的面前，将话筒杵到他面前：“请问……”

镜头被猛地拨下，朝向地板。

迟叶邻揽着夏贞的肩膀，将他的脑袋强硬地按在自己肩头，遮住脸，将身旁的记者浪潮般拨开。

这位出了名的俊俏才子，第一次在镜头前摘掉了那副好脾气的风流面孔，变成了极具威慑性的Alpha形象，气势汹汹，以一种他们绝对追赶不上的速度，快步离开了。

到了隐蔽处，迟叶邻才将夏贞丢开，问他：“你那保镖呢？”

夏贞瞧了瞧他，迟叶邻方才身上炸起厉刺的尖锐气势还未散去，有点骇人模样，于是他动作小而轻地指了指外面。

迟叶邻放缓了脸色，道：“你跟在他身边吧，这里人太杂。”提起那个人，夏贞脸颊有些红，朝他解释：“回到家碰到姐姐了。”迟叶邻将打火机转动在手指间把玩，了然道：“她不让你来？”

夏贞点头，墨般的温柔眉眼动了动，无奈笑道，“我偷跑出来的。”

迟叶邻似乎是叹息一声，领着他朝外走：“先去吃点东西吧，晚上在沙滩上看电影，给你留了个好位置。”

-

千津市今年的冬天，并不多寒冷，可晚间的冷风吹起，沙滩上还是有不少人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眼前的8K巨幕上，正播放着主角那两张放大到极致的脸，观众们窝在整齐排列的沙滩椅上，微仰头，静静地听夜风呼啸和音响里传出的清澈人声。

电影的主题在这些影视迷眼中，很明显，是爱情这一概念本身和爱情的具体指向。

即使部分人认为“爱情”就是一场骗局，可其中有关哲学辩论的问题却让这些即使视情爱为敝履的人，也存在思考的趣味。

祁越显然是其中一位。

可此时，他的目光定焦在荧幕的右侧，那是电影男主角的站位，他的思绪并没有随着电影情节而流动，仿佛只是欣赏，只是视线停滞，只是远远地看着。

当镜头转移到别的角色身上时，他的视线便一下失去了焦点，不自主地就顺着荧幕边缘，滑向了前方第二排中央的那个座位上。

座位上方露出一颗圆润的后脑勺，偏折着，像是睡着了。

祁越眉弓一动，像是意识到自己竟然又久久没有移开视线。他将目光重新投向电影屏幕，停了半晌，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叫来了服务人员。

他大方接受自己因抛弃了喜欢的小宠物，而产生的那一丝哀伤。

可就在工作人员，根据他的嘱咐，将一张小毯子盖到方凌的身上时，一人走上前来。是那位“季总”，他叫醒了方凌，方凌怔了一小会儿，站起来跟着他走了。

是酒店的方向。迟叶邻为今天的嘉宾准备了住宿。

祁越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晴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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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凌从男人的房间里出来时，刚过八点钟，他手里拿着一卷像是书面材料的文件，边往电梯口走，边在手心上砰砰砰地敲打。

他似乎有几分漫不经心，走着神，中途被脚下厚厚的地毯褶皱绊了一跤，差点就摔了。所幸朝后踉跄了两步，腰背抵住墙壁，还是勉强站稳了的。

可就在他扶住墙角，刚要往前迈步时，忽然被身后什么东西暴力攫取，狂风骤雨一般挟持到了墙角缝隙里。

“你清不清楚这有多危险？”紧勒住他双臂的人问。

方凌还没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

祁越以为他不懂，眉弓深深蹙起，俯下身向他解释：“深夜出入一个Alpha的房间。”方凌眼神逐渐聚焦，嘴角勾了勾，不言不语。

祁越越发显得焦躁，方凌的信息素在他的感知里，已经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气味了，事实上，这气味让他的精力有稍许的不集中。

“你跟他做了什么交易。”Alpha逼问。

方凌沉默。

“你想要什么？”祁越问。我都能给你。

方凌抬起头来，这么久了，第一次看着他的眼睛，直视着他，那么清澈的一双琥珀色眼瞳，几乎让祁越心旌摇曳。可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把把小刀子，又尖又冷：

“我想要你现在就去死。”

“别这么肮脏行不行？”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作者有话要说：祁越：你想要什么？

方凌：我想要你去死。

祁越：……宝宝你说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