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间小道转入大路后，柳石凌几人沿着官道又走了几日，进入江东地界。

江东一带位置靠近海岸，物产丰饶，商贾云集，都市繁华，百姓自给自足，交通便捷，实乃大陆中人口聚集最多且最有发展的地方，与各地往来频繁，吸引四面八方来客。

他们刚到达江东，就遇上不少的商队与行人，来往间好爽客气，即便素不相识，碰上了也能一块坐下歇息闲聊，毫不避讳。

以小见大，未见城池，已知其盛。

官道每隔一段距离，设有一处歇脚凉棚，棚内有不少与柳石凌三人一样赶路经过的人，累了便在棚内休息。此时日头正旺，挂在头顶，虽是入了秋，仍是闷热。

棚内有早间便挑着担子的卖茶人赶来，将茶桶搁在凉棚中央，另放置上十多只陶碗，只需两个铜板，便倒上一碗茶。

卖茶人见有行人、车队经过，便对他们吆喝着：“卖凉茶喽，解渴凉茶，来一碗喽。”于是棚内又多了不少人，挤得无处可坐，有人干脆坐在干草地上。

棚里歇息的人笑骂道：“小茶贩儿，可别再叫唤啦，此处这么多人吃茶还不够么。”其他人附和着，全都放声大笑起来。

柳石凌坐在凉棚一角，听到大伙的玩笑声，也跟着笑起来，她许久未曾感到如此轻松熟悉的氛围，实在久违，同时也让她有了一种终于回来了的亲切感。

小玉两手抵着下颌，道：“柳柳，你笑什么？”

自从柳石凌与白河闹了矛盾以来，他们两人都怪怪的，虽然还会寒暄，但彼此间变得客气，这一路总是别扭，感觉少了些什么，亦或多了些什么。

“我是高兴。”柳石凌脸上却不是高兴的表情，她望向远方，“回到熟悉的地方，多少比在外安心，虽然……”

小玉看着她，柳石凌住了口没再说下去，她又转头朝白河看去。

白河没有注意她们，靠着凉棚的支柱木桩，屈着一条腿，手里拿着一根干草摇摆，眼睛没有焦距，像在放空，也像在想什么。

小玉嘟着嘴左右看去，心想若他们两人一直这样下去，等柳石凌回家以后，肯定要分开，到时只剩下她一人，该多么孤单可怜。

她不能让事情发生，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和好，恢复成离开白云山时那般吵吵闹闹都行。

但她只知道要做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做，转动脑筋想了又想，五官都挤在一块，仍是没有一个好主意。

在小玉憋劲时，凉棚外的官道上又有一队车马驾驶而来，马蹄声哒哒传来，少说也有十多人。

官道旁眺望的卖茶人一看便知是个招揽生意的好机会，高抬双臂再一次吆喝，引得棚内人连连嘘声。

奔驰而来的车马逐渐近了，其中一辆马车有别于其他，由双马牵引，车舆半丈宽，近一丈长，简直是一间缩放的闺阁，车顶隆起半弧形，顶沿垂落飘逸薄纱，烈烈而响，车身涂漆，有奇异雕纹，线条流畅，格外华丽，令众人啧啧称奇。

棚内人不再玩笑，虽知江东地界无奇不有，富贵人家多如牛毛，但亲眼所见仍是惊呼不已。

看这车马的架势定是大有来头，于是各人齐齐同卖茶人一块吆喝着，倒想让他们在此停一停，让他们见识见识世面。

在棚内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疾驰而来的车马丝毫没有减速，呼啸而过扬起尘土，众人只眨了眨眼，马车已行驶而过，留下一阵奇异的清香，飘入在座人的口鼻之中。

棚内沉寂片刻，随即爆发出激烈的讨论声音。

“哇，你们方才瞧见了吗？那辆马车是人坐的吗？”

“你不懂了罢，我瞧着像是小姐的闺房。好香啊。”这人说着吸了吸鼻子。

“我是这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一辆车的钱了……”

“可惜只瞧了一眼，什么都还没瞧见。”

“……”

小玉听到议论声，好奇地扭头看去，在他们的遗憾声中，忽又传来阵阵马蹄声，远去的车马竟又返回，在马夫的吁声中稳稳停在凉棚外。

小玉仰起脖子，随着再次爆发的惊叹扭头看去，这回真切看到了棚内大伙说的马车，好像是和其他见过的马车不太一样。

小玉晃了晃柳石凌的胳膊，分享道：“柳柳，外面有辆好漂亮的马车。”

柳石凌回神看去，果然看见装饰华美的马车，她从小长在江东最为繁华的临江府，都未曾见过这般模样的马车，高调张扬，确实不凡。

车队里走出一位相貌憨厚四方脸，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站在棚外，环视一圈，神态端庄，不知在打量什么。

他先是对凉棚外的卖茶人吩咐一声：“给我们车队兄弟每人倒碗茶。”卖茶人连声应道赶紧行动。接着他又朝棚内走来，走至角落，站定在白河身前。

棚内其他人看热闹全都移来视线，连柳石凌和小玉也觉得奇怪，此人为何会找上白河，只有白河一人懒懒闭着眼，毫不在意。

中年人微微朝白河鞠礼，郑重道：“在下乃淮中徐氏中人，见阁下行装打扮眼熟，或与徐氏旧识有缘，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石凌在一旁听到几句，提起白河的衣着，与他相似的便只有白云山的弟子，每个人都是白衣飘飘，蓝领为底，绣有云纹，任谁见了都一眼认出。

看来这人就是为此而来，不知所谓旧识是白云山哪位道长，倒是令柳石凌好奇。她还记得在白云山时便听闻有不少在外游历的道长。

白河不感兴趣，听后只挥了挥手道：“什么旧不旧识，我不认识。”性格一如既往地差。

柳石凌瞥一眼白河，对他的态度习以为常。对方不仅不恼反而是一副温和模样，她忍不住开口：“这位……大哥，他脾气差得很，请勿见怪。”

中年人看向柳石凌，见她样貌清秀，唇红齿白，打扮也像是一位有学识教养的人，仔细看去，红色衣装上面的暗纹让他想起什么，只不过在这种地方见到，却是稀奇。

他同样恭敬道：“这位小、小公子与他可是认识？能在此相遇，实乃缘分，不知你们将要前往何处？”

柳石凌拍了拍衣摆站起来，道：“我们就是路上结伴，现去临江府。”

中年人颔首笑道：“那可真是巧。我们的车马便是往临江而去，不如你们与我们同行，我们少爷最喜欢结交朋友。”

柳石凌略作迟疑，身边的小玉兴奋跳起来：“你说同行？是我们也可以坐那辆漂亮马车吗？”

中年人微微一顿，礼貌问道：“这位小姑娘是……”

柳石凌压下小玉动作，呵呵笑道：“她是我的小妹，看到你们的马车觉得特别，所以激动了些。”

中年人保持微笑表情，道：“既然喜欢，正好同行路上好好看个清楚。”

小玉扯着柳石凌的胳膊，表情写在脸上，看上去十分好奇感兴趣。而坐着的白河仍是一副慵懒闭目养神的状态，根本不参与进来。

柳石凌内心纠结，一面觉得搭个便车，剩下的路途不需徒步是个不错的选择，省心省力。另一面又觉得叨扰人家，且是素不相识之人，对方身份或是尊贵，太过唐突。

柳石凌细思过后，未免在回去路上再生事端，刚要开口拒绝，白河的声音忽然传来。

“坐马车似乎不错。”

柳石凌扭头看去，他方才一直不说话，现下一开口就要占便宜，无时无刻不与她作对，简直就是成心的，实在令她恼火。

“你说什么？”柳石凌压抑声音问道。

白河抬起眼皮，望了她一眼，又看那位中年人，道：“不收钱还让搭车，真是大大好人。若不答应，岂不辜负好意。”

中年人连忙道：“阁下言重了。”

柳石凌还想驳回，耳朵里响起白河的声音，他正用传音诀给她递话。

虽然不知道白河在想些什么，柳石凌听后睨他一眼，道：“既然如此，盛情难却，劳烦你们捎上我们这一程。”

中年人笑笑，做出请的手势：“几位请跟我来。”

棚里众人本以为能瞧个什么热闹，没想到他们几句交流过后，竟把人给带走了。

带走的几位他们有印象，穿着打扮估摸是城里的人，一开始注意到时还觉着新奇，后来发现他们没什么特别，便也不关注了。

此时忽然来了如此大阵仗，众人难免又开始议论纷纷。

“我早就瞧着他们不是普通人。嘿，真被我给说中了……”

“你就马后炮罢。也不见方才你去客套，指不定现在你也跟着去了。”

“算了算了，人家是什么人，我一个粗汉，赶去笑话。”

“你也知道呢，我们哪里比得上人家……”

柳石凌跟在后面走出凉棚，听到背后议论，回过头去，他们有说有笑，比不得豪华马车里的身份，仍是自得其乐。

小玉转身见柳石凌没跟上，拉过她的手，将她带上来，问道：“柳柳你在想什么？”

柳石凌摇了摇头，终究只化成一句：“我们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