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上京大街，白日里的氛围与夜里全然不同，虽然依旧热闹，不过少了几分拥挤。

柳石凌等人站在内河岸边，依靠碧绦给的玉佩等待船上的接引。距离元日仅剩两天，蘅芜便一直住在船上，昨夜突发大风，排演未能进行，船上一众人等还需继续停留，再另行排演。

有了引荐几人顺利登船，柳石凌收回玉佩，低喃道：“看来还是有门路好行事。”

雷缇摇了摇头，道：“究竟是何舞姬，竟有如此排场？我倒是要好好瞧一瞧。”

接引人听见雷缇的话，赶忙提醒道：“姑娘，蘅芜姑娘不喜他人议论，这话可别再说了。你们几位是徐公子的朋友，我才好言提醒的，若是不小心招惹了蘅芜姑娘，恐怕只能请几位下船了。”

雷缇哼了哼不再说话，白河上前婉言道：“多些小哥提醒，我们一定注意。”

接引人将他们带入船舱之内后，便停下脚步，道：“我去告知蘅芜姑娘一声，诸位且先在此等候。”

船舱内空间极大，从外面还看不出来，一进入内里，便会发现别有洞天。柳石凌等人在舱内的大厅中等待，可以听见各处传来动静，船上之人各自忙碌，有人匆忙从过道经过，也并不关注她们，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外人上船。

柳石凌环顾四周，收回视线，道：“原来船上竟还有另一番景象，无怪有人愿意到这里相商事宜。”

雷缇盘腿坐在矮垫上，一手撑着桌子，道：“此地隐秘，需有身份才能上船，最是合适做些暗中的交易。”

小玉昨夜来时毫无心情关注其他，此时和众人前来，这才发现原来船上还能跟在地面上一样，若非才走进来，还以为是在哪家豪华馆驿之中。

“这艘船真特别，跟小渔村的船完全不一样。”她感叹道。

星昴也注意到船内氛围不同寻常，刚要收回望向周围警惕的视线，忽地发现前方屏风后投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他立刻看去，只见一道影子迅速离开，消失于大厅间。

星昴微微皱了眉，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有人在暗中观察他们，但眼下再追已是晚了一步。他想了想，同身旁的白河说了一声，打算到船上附近再看一看。

白河听后点了点头，朝柳石凌道：“柳石凌，见舞姬这事你们去罢，我和星昴在船上转转。”

柳石凌看向白河和星昴，见两人脸色有几分别扭，哦了一声，道：“行罢，有我们也够了。那两位道长可别乱走，被人轰出去了可不好。”

“行了，过会我们再来找你们。”白河说罢，和星昴离开。

剩下的柳石凌三人又等了一会，离开的接引人重新回来，道：“让诸位久等了，蘅芜姑娘昨日睡得不好，这才起身，她请你们上楼稍坐，待她整理完毕立刻出来。”他看了一眼周身，“还有两位公子呢？”

“不用管他们，那我们去罢。”柳石凌摆摆手道。

雷缇起身和她们跟着接引人往楼梯方向走去，小玉突然想起昨天的事，凑近柳石凌低声告诉她，柳石凌眉头一紧，问道：“蘅芜姑娘是一直独自住在楼上吗？听闻昨日起了大风，莫非让姑娘受了惊？”

接引人领着三人上楼，指着二层的西厢，道：“蘅芜姑娘不喜人多，因而这面楼层只住了她一人，只有她的贴身侍女才能上楼，平日里除了招待来客是不允许有人接近的。昨夜排演出了些变故，蘅芜姑娘也许是担心演出问题，所以没睡好罢。”

几人来到二楼，坐在前厅靠近窗口的位置等待，往窗外看去，可以看见一部分的甲板，此刻依旧有官兵把守。

没过多久，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小玉敏感地打了个喷嚏，扯了扯柳石凌的手臂，道：“柳柳，好浓的气味。”

柳石凌点了点头，朝西厢望去，未见其人，便已闻到那人身上的脂粉味道。只见一道曼妙身躯缓缓现身，在船舱内橙黄的灯火照映下，背面逆光，身体打上了一层光辉，一身红衣薄纱更是将人衬托得犹如梦幻。

“久等了。”声音传来，仿佛带着甜腻味。

蘅芜走近，看见座位上的三人，脸色一顿，眼底流露出些许惊奇，但很快遮掩过去，笑着道：“原来是三位小姐，蘅芜还从未独自招待这样的客人呢。”

说着她已来到三人身前，微微一躬身，随即坐到她们对面，体态慵懒，身若无骨，躺靠着座椅扶手，显得整个人惺忪柔弱。

小玉看得眼睛发愣，她不是没有见过漂亮美人，但是像蘅芜这般的还是头一回见，举手投足之间无时无刻不吸引人的目光。

柳石凌抿了抿唇，调整表情，道：“蘅芜姑娘，我们找你其实是有些私事。”

蘅芜瞥向几人，道：“私事？有何私事需要来找一位舞姬？”

柳石凌想了想措辞，道：“前两日姑娘是不是去过城南？”

蘅芜脸色忽地一变，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柳石凌道：“姑娘别误会，我们只是来确认一件事而已。这件事很重要，关乎不少人的性命，而且……”她看着蘅芜一脸真诚，“蘅芜姑娘为了自己着想，还是如实告诉我们的好。那日究竟跟谁见了面，此人现今在何处？”

蘅芜避开视线，道：“小姐说的我不明白，如若没有其他事，蘅芜先告辞了。”

说罢她正要起身离开，雷缇身形一闪，挡住了她的去路，紧紧抓住她的手，唇角一勾，道：“蘅芜姑娘，话还未说完呢，不必着急离去。”

蘅芜感觉到手腕上力道传来，立刻佯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道：“疼。小姐放过我罢。”

雷缇才不理会她的孱弱样子，将她带回座位，道：“放过你简单，告诉我们，跟你见面的那人究竟在何处？”

蘅芜长长叹了口气，道：“几位小姐，你们问我我也答不上来呀。我只知她叫鹤琅，那日见面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雷缇松开手，眼珠一转，看向柳石凌。

柳石凌想了想，起身问道：“蘅芜姑娘，那你又是如何与它联系的？”

蘅芜眼神飘移，沉默半晌，道：“用血……将血滴入生肉之中，挂于窗外，鹤琅便会找来。”

话一出，三人顿时皱起眉头，小玉揉了揉鼻子，面露嫌恶之色：“这也太恶心了。”

雷缇道：“美人鬼喜爱骨血，这种方式也只有它能做出。”

蘅芜目光飘向几人，微微颤抖道：“几位小姐，我知道的都说了，能让我走了吗？”

雷缇哼了一声，道：“此等手段你都做得出，看来你没少与美人鬼交易，你这副皮囊……”说着，雷缇绕到她身旁，上下打量，抬起头，忽地将她垂落的青丝撩开，只见她的脖颈之下，露出一道奇怪的深红色褶皱。

小玉又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忽然道：“她身上……怎么还有一股……”

柳石凌看去，道：“小玉，你闻到什么了？”

蘅芜赶忙抬手遮住脖颈，另一边小玉指着那层褶皱叫道：“是人皮的气味！”先前她身上浓郁的脂粉味道遮盖了这股气息，小玉这才没能注意到。

“果然做了交易！”雷缇厉声喝道。

柳石凌看去，深深皱着眉头，她虽然早有预料蘅芜与美人鬼私下有交易，必然会与人皮脱不开关系，此时仔细一想，意识到了什么，浑身恶寒。

“蘅芜姑娘，”柳石凌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脸，“你的脸……何必呢？”

蘅芜咬紧了牙关，身前身后被人围堵，知道今日必定逃不开，顿时跪拜下来，梨花带雨哭泣道：“几位小姐请放过我罢，我的所作所为都是无奈之举。从前我只知跳舞，达官显贵虽喜爱我的舞姿，却看不上我的模样，不出几日便厌倦了我的舞。我好不容易变得漂亮，一夜成名，所有人都在夸赞欣赏我完美的舞姿，我不想失去……如今元日庆典更是就在眼前，我的脸……我绝不能有一丝差池……”

“换来的脸又能维持几时？”柳石凌无奈道。

蘅芜啜泣道：“我自然知晓这并非恒久，可我不能再忍受两三日便被厌弃！我不求永久的美貌，只要过了元日，只要再多几天……”

小玉看着蘅芜，一时不知所措，只能询问柳石凌：“柳柳，怎么办？”

柳石凌不由叹息，看一眼雷缇，道：“雷缇道长，我看她也说不出什么了，放她去罢。”

雷缇让开位置，不再看蘅芜，拍了拍手，道：“我奉劝一句，与妖鬼为伍，迟早变成鬼。好自为之。”

蘅芜抬眼迅速瞥开，提起裙摆匆忙跑走，剩下三人神色复杂。

小玉问道：“柳柳，所以那个舞姬，用了美人鬼的人皮才变成这副模样的？”

柳石凌道：“嗯。蘅芜一舞名动京城，却要依靠一张他人的脸皮维持相貌，抛不开富贵贪婪，只会沦陷愈深，希望她能早日清醒罢。”

雷缇在一旁讥笑摇头，道：“她放弃不了那张脸皮，是永远清醒不了的。”

小玉回头朝西厢深处望去，蘅芜的身影早已消失，她无限感叹，说不上来的莫名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