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

虽然外头的店铺早已换过一轮，留香小馆的装潢却依旧如从前，墙上贴的海报还是她们几人在高中时贴上去的，是周杰伦的《我要夏天》。

因为有了些年头，四个角已经微卷，颜色也淡褪了。

原来，真的已经过了这么久。

徐爸依旧还是那般热情的接待了他们，时光好像在他脸上停驻了，宁夏只觉得他和记忆中没有太大的区别，油亮的光头未变，皱纹好像还淡了几根。

徐诗雨和方秦已经结了婚，两人在北安定居下来，本来想把徐爸接过去，奈何徐爸念旧，说什么也不肯，小夫妻俩也没跟他再犟，只是有空就会来看望。

宁夏看着坐在对面的乔敏慧，头发微卷，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两个梨涡，只是脸颊轮廓清晰了许多，不如从前一般圆润可爱，她听说过，她毕业之后进了一家外企，做事属于凌厉派，常年应酬的人，难免脸上会多些精明气质。

那件事之后，她们就再没联系过，现在，面对面坐着，的确很生分。

“好久不见了。”乔敏慧先开口。

宁夏：“嗯，是很久了。”

她握着杯子，好像是紧张，眼睛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宁夏又看了一眼殷茵，“我没想到你们俩在一块儿。”

“怎么？我不能来吗？”殷茵觉得她话里好像是在嫌自己碍事，有点不满。

宁夏用胳膊肘搡了殷茵一下，示意她不要这么冲。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乔敏慧赶忙解释。

殷茵收到宁夏讯号，没再言语，起身，“我去洗手间，你们聊。”

留香小馆内此刻人并不多，坐在桌子对面的二人更是觉得此刻空气都无法流转开来，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启口。

沉寂了几秒钟，乔敏慧先说话，“这几年，你过的好吗？”

“嗯，还行。”宁夏说。

“我听他们说，毕业之后你去美国了。”

“是。”

她去美国了，只是本意不是为了求学，而是治病。

“当年，也怪我，我没有告诉你我哥的问题。”乔敏慧肉粉色的指甲扣着杯环，“其实，他在养父死之前，就有初显的症状了，我……”

她没说下去。

宁夏笑了笑，安慰式的语气说了句，“不怪你。”

“我不知道他一直在纠缠你，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乔敏慧声音不似刚才那样闷着，激动了半分。

“告诉你，你也没有办法不是吗？”宁夏实话实说，“那时候，我也不想你们担心，也是我对人心的估量太不足够。”

“其实……”乔敏慧说，“他曾经骚扰过我。”

宁夏有些震惊，正拿起杯子的手微抖了抖。

“骚扰？”

“嗯，这件事，我谁也没有提过。”

那是乔敏慧来乔家的第二个年头，她依旧不爱说话，但乔家父母的悉心关照，还是让她渐渐敞开了心扉，她开始接纳这个家，同样也接纳了身为哥哥的乔宇然对她的所有温柔与善意。

她时常会默默地跟在乔宇然的身后，做他的小尾巴，看着他坐在店门口玩游戏机，听着他和朋友的嬉闹，乔宇然也从不吝啬将爱给她，他有五块钱，就会把四块钱都花给她，他也得意地对其他的小伙伴介绍：“这是我妹妹。”

他说，“妹妹的眼睛好漂亮，我喜欢这个妹妹。”

那个时候，乔敏慧满心想的都是，有个哥哥好幸福。

于是，她不再做当时福利院里的那个“小哑巴”，她开始爱说话，只是性子仍是慢慢吞吞，但乔宇然从来没有不耐烦过，他永远都会用那双满含温柔的双眼看着她，等她说完话，声声都回应。

渐渐的，她交到了一两个朋友，朋友很好，可她却还是想着当年那个说要陪她说话的小男孩。

后来，班上换了座位，新换的同桌是一个男生，他也说，我可以陪你说话，就这样，他们成为了好朋友，几乎形影不离。她也不再做乔宇然的小尾巴。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阴天，中午吃完饭，乔家父母出门，只留她和乔宇然两个人在家，她兴致勃勃的要和乔宇然分享她和新同桌之间发生的趣事。

可，下一步要发生的事情，她没有预料到。

乔宇然凑近她，看着她的双眼，他说，“妹妹的眼睛什么时候有了别人？”

乔敏慧只觉得当时他说话的语气冰冷地不似从前，她有点害怕，下意识地往沙发另一边后退。

乔宇然越靠越近，他先是摸她的脸，接着手却向下，她很害怕，但她不敢动，她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只是觉得一种未知的恐惧在往上不断蔓延，名为惊惧的藤蔓放肆生长，直到额头上，眼睛上，鼻子上，嘴唇上都变得粘稠，她哭出声来。

越哭越响，越哭越没有力气，直到乔宇然站起身来，对她说了一句，“别哭了，你自找的。”

后来他说，“妹妹的眼睛这么漂亮，但是只能有我。”

听到这里，宁夏不自觉喉管动了动，她突然想到那一天，乔宇然对她说，“美好的东西要握在自己手里。”

美好的东西……

她苦笑了出来。

乔敏慧的杏眼，她给出的甜橘，原来是这样。

“但他其实，”乔敏慧继续说，“正常的时候都挺好的，那一天之后，他可能也对我有抱歉，依旧还是对我很好，只是，后来养父死了，他觉得是因为我才导致的，所以也不再对我有任何关心。”

宁夏看着她，乔敏慧的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感伤，但她仍没接话。

“对不起小夏，我不应该瞒着这件事，我真的对不起你。”乔敏慧语气像是要哭泣。

“不是你的错。”宁夏站起身坐到她身边轻轻拍她。

乔敏慧抬头，“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宁夏停顿了半刻，随后轻点头。

“那就好。”乔敏慧握住宁夏放在她肩膀的手。

宁夏对她笑笑，把手收回来。

殷茵刚好从楼上走下来。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宁夏说，“有空再联络。”

“走吧。”她对殷茵说。

“你们聊完了？”她回头看了眼乔敏慧。

宁夏“嗯”了一声，“聊完了。”

殷茵虽然好奇，但没多问，跟着她走出去，却听见乔敏慧的脚步跟上来。

“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吃个饭吗？”乔敏慧说。

殷茵刚想出声，却被宁夏拦住。

“好。”宁夏回答，“那我们先走了。”

就此，三人分别。

“你们刚刚说了什么？”殷茵发动车子，问她。

满街的香樟树正绿，阳光半落在树顶之上，翠然油亮，生机蓬勃。

宁夏打开车窗，让混着香樟叶子清香的空气充盈在鼻腔之中，慢条斯理地回答殷茵的问题。

“没什么，就说了乔宇然的事。”

“还去吃火锅吗？”殷茵问。

她觉得宁夏的情绪不太对劲。

宁夏笑看她，“吃啊，当然要吃，在美国都没有遇上好吃的火锅。”

“行，吃！”殷茵松口气。

“吃完火锅再陪我去个地方。”宁夏突然想到什么事。

“哪里？”

“周郢家。”宁夏说。

她记得，蝴蝶星云，需要这张照片。

她在美国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打开时空裂隙，只是，每每无疾而终。

也许，需要一个契机，也就是连结点，而这个连结点，或许就是那张照片。

她也曾在国外时拍摄过一张，只是没有后文。

-

周郢家空无一人，只有看顾家里的保姆阿姨，她敲门，那阿姨一眼认出她，说在周郢的房间里见过他们的合影。

那张合影，是在午口拍的。

他们之间，只剩那张合影而已。

殷茵没下车，宁夏独身进去。

周郢的房间，她曾来过一次，是她生日的时候，那天周郢神神秘秘，要她闭眼，他拉过她的手，冰凉的感觉落在手心，她睁眼看，那是一条刻着她名字缩写的银质项链，挂坠是半颗爱心。

她问他，为什么是半个。

他笑笑说，他觉得好看。

她推开门，这房间内的摆设一应未变，依旧是昔年模样，或许是周爸不忍，想尽力留住儿子的痕迹。

靠床而坐，四下打量，她似乎记得，她亲眼看见过周郢把那张照片放在书桌最底层的那个小抽屉里头。

宁夏站起身走到桌前弯腰下去，拉开下层的那个抽屉，里面是一个黑色的木盒，木盒里是一张相片以及另外一条半颗爱心的项链。

项链上刻的名字是周郢的缩写。

她有点想笑，他这样的人还会玩这种幼稚的小把戏。

可想到他，她又突然想哭。

夜晚，她拿着那张照片和自己曾拍摄的照片，斑斓的双翼，不断向左右延伸的缤纷色彩，就连纹路竟都如出一辙。

[NGC 6302星云，濒死恒星的产物，距离地球大约4000光年，由于恒星的超热气体向太空膨胀，形成好似蝴蝶的壮丽图案，整个翼展超过2光年，因此该星云也被称为蝴蝶星云，是茫茫宇宙中美丽而又奇幻的存在……]

这段文字被写在相片的后头，是她的字迹。

只是新旧的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