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液涌在地面之上，和灰褐色的水泥地交杂在一起，黏糊成一团。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见了光亮，然而隔着窗，屋子里也只是亮了半度，依旧灰暗。

乔敏慧站起身，接着又把刚刚被她撇到一边的蜡烛点燃，放回蛋糕之上。

“说了那么多，我也累了，”她又坐下，紧紧盯着又复燃的烛火，表情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复杂，“其实，从那年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了，可是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我真的觉得好高兴。”

她抬起头，“面前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一个是我真心想成为朋友的人，你们都在庆祝我的生日。

她说着看向了周郢，伸出手去牵他。

“刚刚我许了个愿望，你知道是什么吗？”

宁夏只看到她的表情里写满了期盼与挣扎，然后嘴唇又动了：“周郢，我的愿望是你。”

周郢冷笑了声，血液还在从嘴角往外流出，他用着所有力气一把将她手挥开，“别做这种梦。”

乔敏慧的手被砸在桌面之上，一旁的杯子跟着颤动了两下，她淡淡地收回手，另一只手跟着摩挲上去，双手间来回摩擦，眼底里也泛出点血青色。

“行，既然如此，”她极其不在意的开口，“那我就换个愿望吧。”

宁夏无心去听她在说什么，只是帮着擦去周郢嘴角残留的血渣，接着，空幽幽的屋内突然响起歌声。

乔敏慧自己为自己唱着生日歌。

“祝我生日快乐……”

明明是欢快的曲调，可在此时却显得尤为凌厉，回声传遍了整间空屋，余音环绕着墙壁震动，她唱着唱着，越笑越大声。

随后，戛然而止。

宁夏和周郢都觉得她是疯了，疯得可怕。

“我们走。”

宁夏将周郢手拽到自己肩头，扶着他站起身。

“走？”乔敏慧仍安然坐在座位上，可面上闪逝而过一股凶光，又开始从喉咙处传出闷笑，“你们觉得自己还走得掉吗？”

桌上的火光仍然晃动着，她打量着手中那块逐渐升温的石头，声音顿挫，“我想，我不需要许愿了，毕竟愿望，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你什么意思？”宁夏俯视看她。

乔敏慧没再吹熄蜡烛，只是视线往更暗的角落里一转，“看到后头的煤气罐了吗？”

她看着周郢摇了摇头，“周郢，我给过你机会了。”

宁夏只觉得鼻腔处灌进一股极为刺鼻的气体，原本就昏沉的脑袋变得更加疼痛。

再这样下去，所有事都没法平息，就连他们都得一齐死在这个时空之中，她踩着踉跄的步伐赶忙要支着周郢离开，可身后的乔敏慧动作更快。

火光之下，她一把擒住了宁夏的肩膀，周郢也直接重重地摔了下来。

密闭的空间像是一整个被煤气包围的毒气圈，乔敏慧的眼神变得更加可怕。

“快走，宁夏。”周郢嗓音几乎沙哑，强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白色短袖沾满了地上扬起的灰尘，和干了的血渍融合在一起，在胸口处黑乎乎地晕成了一片。

明明说好了，就算到最后的一刻，谁都不能哭，可看着周郢，宁夏的眼泪倏然不自觉地就开始涌出来。

可她知道，她不能有舍不得。

周郢死死拉着乔敏慧的手臂，不让她行进过去伤害宁夏，而消耗过度的体力还是让他在乔敏慧拂手之际，再次跌落在地，他半跪在地上，看着宁夏缓缓站起身，“快走，快走！”

乔敏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里有不屑、有嘲讽。

她屈身弯腰，提起周郢下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可笑？”

周郢的头如木偶般被她抬起，他将头偏了一偏，轻拉起嘴角，“我可笑没关系，但你收手吧，不要再伤害更多人了。”

“收手？”她把腰直起来，“不可能。”

随后她的视线移向宁夏处，“宁夏，你真得忍心看他死在这里？”

宁夏怔住了脚步，紧忍下泪水，跌跌撞撞地向楼梯处走去。

乔敏慧又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鼓起了掌，“看到了吗？周郢，这就是你要保护的人，她居然想要把你抛弃自己逃出去。”

周郢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力气，口中涌出来的血液越来越多，瘫软在地上，直直地看着乔敏慧那双尖锐的双眼，紧接着意识渐渐淡开去。

宁夏没有扭身，几乎是咽进了所有痛楚，可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寒冷，整个人不断打着颤，凡走一步路，脚心就传递来一种莫大的痛楚。

身后迈动步伐的声音踩在水泥地板上，离宁夏越来越近。

在被乔敏慧一把抓住的时刻，她红着眼，可是嘴上满是讥笑。

“你还笑得出来？”乔敏慧觉得她就是在无谓地挣扎。

宁夏任她扯着自己的衣领，看着周郢已经不省人事，眸光指向乔敏慧，接着缓缓地说，“你不会还真的以为那石头能带你回去吧？”

这话激起了乔敏慧的警醒。

她松开宁夏，摸出被她放置在口袋内的石头，“难道这是假的？”

宁夏又笑了，比乔敏慧之前笑得还要大声、还要可怖，她头发全凌乱地散着，黑色的发丝上沾了灰土，几撮粘在嘴角。

乔敏慧莫名地慌了，揪过宁夏，在她身上随便摸着，“在哪？真的石头在哪里！！”

宁夏脚步向后退去，整个人靠在桌沿，烛火在她身后燎动。

她笑：“你看看你，太沉不住气了。”

“宁夏，我的忍耐有限度。”乔敏慧冲到她前面，“快把石头给我！”

宁夏比她高些，低眸冷冷看她，“乔敏慧，你造了这么多的孽，我们以为你有药可救，所以答应来见你最后一次，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执迷不悟……”

乔敏慧打断她，“我有没有救不需要你来评判！”

接着，一个巴掌狠戾地落在宁夏脸上，她近乎嘶吼，“快点给我！”

“你这样和你的养父还有乔宇然有什么区别！”宁夏也回敬了她一个巴掌上去。

气势上，谁也不比谁少半分。

脆生生的巴掌声音响彻了整个屋子，而乔敏慧仍没有罢手，她宛如失了智，不断地来回扯着宁夏，宁夏本就已经身体疼痛难忍，竟被她打地没什么招架之力。

她嘴角沁出血丝，明明被乔敏慧揪着衣领，仍是那个嘲讽的表情，“别找了，你死心吧，我不可能会告诉你的。”

屋子里呛人的味道更重，煤气罐里不断散出气体，随着屋子的四角开始蔓延，乔敏慧觉得自己也开始神情变得模糊了，原本紧紧揪住宁夏的手松开，脚步控制不住地连连往后退。

这样下去，她也会死在这里。

宁夏终于喘上了一口气，而血腥味伴着煤气味道一起袭来，喉腔里全是铁锈味，让她止不住要打恶心。

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看着乔敏慧要前往楼梯口下去，冲了过去，紧紧抱住她。

乔敏慧捂着口鼻，用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向宁夏的双手，而宁夏无论如何也没有松弛一分。

“你要干嘛！！”乔敏慧崩溃了，她不想死在这里。

宁夏此刻的喉咙像是被糊住，开不了口，只是更用力的拉着乔敏慧。

二人来回推搡着，楼梯口一扇本就破败不堪的门被晃地直作响，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又被阴云盖起，天地之间，像是响起无声的丧歌。

紧接着，“咚咚咚——”传来一阵又一阵滚动的声音。

尘土霎时纷扬到空中，宁夏揉着脑袋起身，再一看时，手上全是刚抹下来的鲜血。

身旁的乔敏慧像是没了气息，一动不动。

全身的骨头像是都不存在了一般，宁夏擦去眼角上的血液，拖着已经崩坏的身体一节一节爬上台阶。

泥尘飘在她的双手之上，一条血迹从下至上，像是树干长出枝杈，紧接着又被淡淡覆盖上，时光的进度条仍在一分一秒走着。

宁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她的裤子破损了一片又一片，手掌裂开一层层皮。

终于。

她极力撑起自己，握紧了那块置于桌上的石头，传递了最后一次讯息，接着将照片放在火光之下焚化。

沾了相纸的烛火在一瞬间旺盛起来，纷飞的碎纸散在身旁。

随后。

又是重重地一声。

周郢的脸近在咫尺，宁夏倒在地上，拼命去回握住他的手。

掌心的温度与烛火的温度交织在一起，灰烬在眼里片片落下。

宛若盛夏走到了深秋，藤绿的大树被换了新装，只剩萧条条的枝干。

蝴蝶的双翼再也没有了色彩，卷曲之后被剥落成一块又一块，最后只余一角飘下来，坠进二人交叠的掌心。

宁夏笑着闭上眼。

周郢，我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