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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巨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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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历生物钟很准时,六点已经起了,他穿着昨夜皱巴巴的卫衣,顶着睡跑偏的鸡窝头,小心翼翼在家里逡巡。

二环高级复式公寓,能远眺朗城CBD。落地窗上映衬着的家居布置,是清一色黑白灰岩石和原木材质,看上去高不可攀不近人情。

说好的朗城居大不易,大不易居呢,这房子的面积,按地段算,也要上千万吧。

华昇刚刚跑完步回来,刚进门冒着热气擦汗,就看到沙历衣衫不整的样子。

两人话都不多,吃完华昇准备的早餐,沙历觉得胃暖和了一些。

“我昨天喝多了,给你添麻烦了。”

“不差这一件。”华昇如常吃着早餐。

沙历拿筷子的手又不淡定了,在他面前总是有种吃瘪的感觉,关耀祖怎么变得那么冷漠,以前他们待他那样好,他现在高升了,倒显得他攀附。

他反过来安慰自己,本来找华昇就不是为了叙旧,成大事不拘小节,伸手还不打笑脸人,他只要不尴尬,尴尬的就不是他。

“二哥,我在报道这个案子,我知道警方目前不想透露太多讯息,我会从我的角度去挖掘,说不定也能给你们提供一点思路。”沙历不遗余力推销自己,“我了解过经济犯罪案件侦查的流程,能不能让我旁听,我可以签保密协议,不让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吐。”

华昇本来在他开口说这事的时候就想拒绝,但沙历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改口叫他二哥,说采不到这个案子就会失业。

“那你就从公众的角度去挖掘,我可以给你一些可公开资料。”华昇毫不客气的打消了他的企图,“但我要提醒你,你们是官媒,这类报道要以法院最终判决为准。少打探,就是帮忙。”

沙历还想争辩什么。华昇不欲与他多纠缠,起身拿外套出门。

沙历见苦肉计没用,又想到了别的:“警方需要技术侦查吗?我、我学过一些计算机,他要是忙不过来我也可以打下手。”

“你以什么身份打?”

华昇这句话无疑再次宣判他的期望作废,不是警察或者聘请的顾问或律师,确实没办法听审。

“那,那你可以说我是家属啊。”

沙历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自己脸皮过于厚了,话已出口,木已成舟,干脆拿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瞪着对方。

华昇电话又响起来,沙历亦步亦趋跟着他。

“只准旁观,不许发言。”

晚上十点,东城看守所。

他们来到隔间,审讯室单向玻璃显示出李卓彦和问话警员相对而坐,对话从录音台传来。

沙历进去后,迅速观察完里面的人,除了一位女警,其他全是男的,高矮胖瘦,发量不够,各有特色,很好辨识。

黄雪莉毕业于公安大学,干练的短发,飒爽的气质,女人看到想喊老公,坏人看到不敢有邪念。

张力是华昇最得力的干将,做事稳妥,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

庄严是年龄最大的,一身腱子五花肉,不笑都带三分乐,法相跟他名字一样慈悲为怀,让人看了只想拜一拜。

贺蓝自称是妇女之友蓝颜知己,但至今还是母胎solo,闲时属于插卡打诨那一类,有活儿时武力值max,溜的时候可以媲美博尔特。

何明光是借调过来的技侦警,此刻正薅着自己本不富裕的头毛,追踪红红蓝蓝的□□页面。

沙历跟众人打过照面,很自觉去到角落当透明人。

华昇脱掉外套,走进单向的观察镜前,在观察赌王的微表情。

“华队,这只狮头鹅嘴忒硬了。”庄严说。

“巨狮资产管理公司,法人代表李厚熊,是你堂弟,目前人在温哥华,我们已经查到了他的位置,你说他会保你这个已经进来的,还是要攥紧手里的真金白银?”

张力拍了一下桌子,让他集中注意力:“为赌客用资产换取赌博筹码提供服务,帮助追讨赌债,协助跨境资金兑付,利用地下钱庄等非法渠道为赌客提供资金结算服务,哪一项做实,等着牢底坐穿吧。”

李卓彦似乎认定对面的人没有威胁力,还嗤笑了一声。

华昇说完注目盯着窗内:“让张力先出来。”

“哎妈,这车轮战,姓李的不得是达芬奇这种短眠人。我说呢,成功人士没点天赋异禀之处都不好意思叫成功人士。”

“你这话说的,我上次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在上次。”记录员黄雪莉也哈欠连连,强打起精神。

李卓彦已经近50个小时没睡,他们也就趴在桌上轮班睡,陪他耗。

华昇的审讯方式不合法,李卓彦请的律师团也在想尽办法保护他的权益,可朗城市局领导顶住了压力,非常时期非常做法,让华昇不要太出格,尽快查出所有涉案人员。

华昇进去,把射光调至最亮,也不说话,在对面点了烟放灯管上,烟灰烧断了直接能往李卓彦眼睛鼻子里飞,随后不慌不忙坐下,往椅子后面一靠,不打算开尊口。

“华昇,你他妈!”李卓彦破口大骂,“你要是弄死我我服你,弄不死我你等着……”

“嘘。”华昇抬头眼睛朝下蔑他,把录像机关掉,“我算是很客气了,你知道隔壁怎么问话吗?牙刷蘸上辣椒酱,往菊花里招呼,你想尝尝,可以换人来。”

李卓彦明显收敛了神气。

华昇摊开手:“我以为你会有种一点,什么弄死这个弄死那个,□□啊?商人求财,没有跌倒爬起来跟仇人继续做生意的觉悟,也走不远。”

“行啊,你想跟我做生意,能放我出去,多少钱你开口。”李卓彦也笑。

“不急。我只算一下你的线上赌场的隐性收入,运营3年,平台会员超20万人,一年投注额在百亿上,这笔数字相当于去年彩票总收入的近两倍。”华昇皮笑肉不笑夸道,“对吧?”

“有那么多?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是搭建了一个平台,管控不利,你们没收就是了。”

“你搞错了一点,戏台搭好要有人才能唱戏,你还有什么筹码跟我谈判?我说什么,你照做,才能谈。名单,你拿出来,大家相安无事。”华昇表情冷下来。

“你们这样扣着我,很容易出事的。”李卓彦不慌不忙朝他探头过去,直愣愣笑说,“我要是出不去,会死人。”

华昇想起昨夜通报死掉的雷雄中,但他没往深里想。每天都在死人,警察也司空见惯,哪能被他威胁到。

“哦?”华昇拿出了手机,给李卓彦看里面的妻女照片。

李卓彦安静下来,好几分钟没有任何动作。

沙历观摩了全程,大气都不敢喘。

华昇出来后,又盯着观察室玻璃观察李卓彦好一会儿,跟匹狼盯着猎物一样专注。

“他说什么听到耳朵里都要打个五折,李卓彦演技很好。”张力说。

“他刚刚说会死人啥意思?”雪莉气愤不已。

“何明光查出服务器地点没?”华昇问。

“没有那么快老大,域名换的很快。”庄严当了何明光嘴替,何明光转头回来又接着薅头毛。

“抓紧,每次追踪都耗费不少警力。这些用户倒是死忠。”华昇端起被子喝了一大口突然问,“这茶哪儿来的?”

监狱里可不会有果茶喝。

“你带来那个小帅哥泡的呀?”雪莉冲华昇挤眼睛。

“他人呢?”华昇这才注意到沙历不知道去哪儿了。

一名狱警在门口训斥他:“你哪个单位的?没有许可不能乱逛,明白了没有!”

华昇出去交涉一番,狱警放过沙历,他才领着人过了闸口。

华昇将他带上车,脸下冰霜凝结。

“到处都一个样,我迷路了,真不是乱跑。”

他今天完全是点觍着脸求人家带他来的,没帮上忙至少不能添乱。

“李卓彦就是个高级传销组织,官方通报的人数一向保守,我不信只有一万多人,今天听你审他,才知道竟然有十万赌徒啊?这人真该死。”沙历义愤填膺。

华昇不回应,沙历还想套话:“但是封锁了一个平台也是治标不治本,你们有别的措施吗?”

“你家在哪?”华昇问。

“我住的远,不用送我,一会儿有站放我下来就好了。”沙历不愿意被华昇知道自己住在那么破的地方。

“这个点没车。”华昇将车提速,“不要浪费时间。”

再磨蹭会都到了。

“我可以去你那吗?”沙历努力才挤出这几个字,“我那断水了。”

实际上他已经拖欠了半个月的债款,替人背了三百多万,每个月还两万也需要十多年才能还完,何况放贷的人不可能不收利息,利滚利,沙历只要按部就班打工,就不可能有机会解脱。

这会儿工资还没发下来,存款见底,半夜回去他都不敢开灯,怕人堵他。

还有一层原因,他不由自主想了解现在的华昇。大树底下好乘凉,不能他一个人欠着马骜,华昇也得有份。

再次来到华昇家,其实沙历已经里里外外参观过了,但还是装乖,像第一次来一样含蓄。

“冰箱里有喝的。”说完华昇脱掉制服。

白色衬衣下背部紧致的肌肉线条还是暴露无遗,远比穿着外套更显健壮。

沙历不太自在,挪开了视线。

“我明天交了电费就好了,谢谢你让我寄宿。”沙历对华昇很客气,全不似在其他人面前的嚣张。

华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沙历也不管华昇怎么看他,兀自拿出电脑,开始编辑稿件。他准备将分成一个专辑上下两篇,整理今天旁听的资料。他想问赌王的问题,今天也拜托了雪莉姐替他选择性地问。

初稿整理差不多,他利索地关上电脑,回到了客房。

客房一米五的床上换上了新纯棉四件套,华昇应该有阿姨定期帮忙做日常护理。

他趴床上一闻,阳光和洗衣液的干爽香气扑鼻而来,衣柜里很空,但有两套不同码数还没拆标签的睡衣。

这里常常有人来吗?

沙历尽量不去动物体原本的位置,浴室里牙刷毛巾也是四角俱全。华昇待客还是很周到,尽管是他这个不速之客。

楼上没声音,华昇应该是睡了,他不敢打搅,蹑手蹑脚回房间。

地板太滑,他出门没注意摔了一跤,正面朝下栽倒,刚好摔倒鼻骨,疼得他酸水往外冒,差点叫出来,硬忍住了。

第二天,华昇见他鼻梁骨上的淤青,多看了一眼,却没过问。

华昇让沙历自己打车回家,他换上制服上班去了。

沙历点点头,华昇明显昨天是不情愿带他回家,只是太晚了,他无家可归才可怜他让他住了一晚,再不走就是不识趣了。

.

到了报社,沙历做完了基础工作后琢磨,怎么才能合情合理接近华昇。

宣传片很快制作了出来,沙历主动请缨参与后期制作。

上字幕这种重复机械的工作,只要教会就不用怎么需要技术,细心就行,沙历解放了后期大哥的双手。

后期大哥请沙历喝了一杯奶茶,对着屏幕感慨:“现在人民警察形象确实好哈。特别这个,这个角度都帅,啧。”

沙历问可不可以跟他一起去市局交片子,后期笑傻了:“现在直接网盘看,为啥还要过去给人?”

沙历又问:“可以对内预览发布吧?”

“他们谁问你要来看?这么自恋。可以给看,反正甲方爸爸咋说咱咋办呗。”

沙历终于找到理由,将链接传给了华昇。

等了两三天,还是没等到华昇回复他。

两人的见面就像周庄的蝴蝶,沙历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片段。

直到截止日期的前一天,他再三确认检查好稿件,交到王保保桌上。

王保保暂时想不出点子骂他,说等自己看完再评价。大富也在汇报,看到保长踢到硬铁板的表情,忍不住偷笑。

出去后,大富猛赞沙历,邱添让他别当显眼包。

下班后,沙历因为研究资料太投入,错过了末班车,去他出租屋的车次收工特别早,大概是在这片工作的人,不会住那么远,九点就没车了。

沙历在站台犹豫,是要在报社沙发上对付一晚,还是骑单车回去时候,后面一辆辉腾对着他按喇叭。他已经退到边上了,后面的车还在按。

雪莉开上前,摇下车窗:“去哪儿,我捎你。”

沙历回过神,刚想说不用了,又看到副座上的华昇,华昇也看着他。

“你们来报社吗?”沙历问。

“路过,路过。”雪莉打哈哈,没说绕了道过来。

虽然她不明白加完班,为什么老大突然就想吃报社外面的生煎包。明明警局旁边就有一家,非要吃这家,还说味道不一样。

结果沙历上车后,华昇又不提要买生煎包了。

沙历坐在后座有些懊恼,他这几天忙起来也没回家洗漱,倒头就睡,估计身上都臭了。

车在四环下了高速,沙历微笑致谢,华昇也没多看他一眼。

这里鱼龙混杂,大多租给了外来务工人员,卖杂货的和小吃摊,快把路都堵死了,他走了很久才到自己的弄堂,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地下一层。

刚下到一半,就见到黑色的油漆泼的楼梯到处都是,铁门上也被喷上一堆脏话,门锁被暴力破开。两个痞里痞气的混子就坐在阶梯上抽烟,见到沙历来了,扔掉烟恶狠狠踩掉。

“哟呵,躲啊,接着躲啊。”他们上前来,推搡沙历,侮辱性地拍了他几巴掌。

沙历和颜悦色说:“这几天太忙了,马上给你们钱,稍等一下。”

沙历装着去消防栓那找,等两人不备之时,猛地抽出自己准备的木棍,应声敲下。

别看沙历精瘦,一米八二的个头,真干架他也没怕过谁,一番较量后,沙历还占了上风。

“你有种,买好棺材等着……”两人跑了,他们低估了沙历的实力。

沙历怕对方找回来,防御好一会儿才松懈。又要搬家了。

屋内被翻得乱糟糟,吃过的泡面汤被倒到了被子上,他的书被撕碎撒得到处是,衣服鞋帽也被剪破了,掘地三尺都没翻出一毛钱钱来。

沙历叹气,简单地收拾一番,累得再也动不了,收拾了被褥去楼顶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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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清晨,沙历的报告被小组内传阅。众人有些意外,沙历写的内容详实,许多不易拿到的资料经过重新整理归档,明眼人都看得出做了不少功夫。

他熬了很多夜,研究狮王城的情况,又破釜沉舟似的在电脑前忙活许久,海量的数据看得人眼睛发酸。

王保保脸有点挂不住,表示虽然完成了,但是很多细节语焉不详,不够干货。王保保总能找到角度将他批一顿,但随即又表示,这事儿不算结束,让他接着跟。

沙历却好像两耳不闻奚落声,轻描淡写说再给他一阵子,保证交稿。

出了王保保办公室,邱添又脉动回来了。

“这周六我生日,准备办一个party,赏脸吗各位。”邱添问大家,又单独看向沙历。

“好呀。Ok。”大部分人附和。

“你不是上个月才过了吗?”旁边的伊贰挂着巨大的黑眼圈说,“你别再整什么农历阳历了,劳动人民的囊中羞涩。”

“哎哟,不要礼物,人来就行。”邱添看她在研究K线,又凑过去问,“这是哪支股票?真是雨滴落在青青草地。你不是要去陈家麟开的医院要钱吗?要到没?”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商务合作,版面诚信招租。别在我跟前提钱字。”伊贰整个人都不好了。

“懒得管你。”她又瞄准沙历,“来吗?来嘛。我准备在空中餐厅办,那的甜品超赞,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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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添人缘真是好,空中餐厅的自助餐都是888一位,她大手一挥就请了半个部门的人来,还有她几个闺蜜,拼了桌才够她们坐下。

沙历触景生情想起那天在华昇家里,也能看到这样好的夜景,城市灯火璀璨,有人饥肠辘辘,也有人锦衣玉食。

邱添上班纯属是体验生活,背着几万的包,里头装零食,出差住酒店宁可自掏腰包都要住星级,采访不到的名人她都能通过家里的关系疏通。难怪李卓彦的报道会交给她跟。

这次邱添还没有壕到包场,周围还有其他食客。西餐前菜刚上完,大家就起哄要开香槟拍照,别一会儿杯盘狼藉不好看。

一群人围在窗户前摆好pose,沙历见服务生用不来单反,索性过去帮大家拍。

“三、二、一,茄……”

在沙历连按下快门的同时,突然靠窗的几名食客突然惊叫。

“啊!有人掉下去了!”

——砰!二楼的玻璃天顶传来一声锐利的巨响。

众人反应过来后,趴着窗户往下看。

“快、快快打120!报警!”有人口吃地喊出这句。

有女生直接怕得钻进男人怀里,另外其他的目击证人要么嫌晦气走了,要么跑楼下去看热闹,举着手机狂拍,留在现场的仅剩下零星几个人。

“我今晚肯定做噩梦。”邱添已经被吓软腿。

沙历送她下楼,扶在肩膀上都感觉她有点往下缩。

“不怕。”沙历在邱添听来过于平静,“天天。”

“诶。”

“天天。”

“诶。”

“天天。”沙历一遍比一遍更轻。

“你总叫我干啥?”

“我老家有个土方,小孩子如果被吓到,大人就在她被吓到的地方叫几声他的名字,他就会醒来。”

“哎呀,你不说还好,一说更吓人了。”邱添欲哭无泪,叫魂呢这是。

沙历笑了,很淡,轻得跟一层雪花贴上皮肤,跟平时冷冰冰的样子判若两人。邱添看着这张脸,莫名心定了定,不再慌张。

“幸好你在旁边。”邱添诚心诚意说,她感觉沙历与同龄人不同,很沉着冷静,能让人也跟着安静下来。

“读卡器我拿走了。”沙历说。

送走邱添,沙历折返回去做笔录,把直接物证交给了警方。

照片内大家笑靥如花,窗外女人煞白一张脸,长发倒悬,几乎是贴着玻璃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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