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历只觉得头重脚轻，时而梦到海藻缠绕，时而进入超维时空、在天际翱翔，时而又被老虎追赶，躲避无门只好屏吸祈祷，静待猛兽离开。
第二天清晨，他再次睁开眼睛，一束冷蓝的光透过百叶窗帘铺满半张床。沙历揉了揉太阳穴，呆坐半晌才起床，拖鞋找不到了。
他赤脚走出房间，才发现自己穿着七歪八扭的睡衣，门口整齐摆放着他的拖鞋。如果没记错，他昨天穿的是华昇的，章书亦又是什么时候走的？还把剩菜残羹给他收拾干净了，有钱人的教养。
沙历正在洗漱，擦完脸摆放牙刷，抬头镜内出现一张他暗暗思量的脸。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沙历激动转身。
“昨晚。”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沙历喜上眉梢，走之前他们还是有点别扭，现在那点情绪都灰飞烟灭，只剩下满心欢喜，“我可以去接你。”
“把你高兴的。”华昇没了脾气，揉了揉他上翘的头发。
沙历一上午就跟在华昇屁股后面，华昇瞥了一眼桌上的酒杯，“昨天自己喝闷酒？”
沙历不太想承认带人回华昇家，还喝的烂醉，糊弄嗯啊。
“谁送你的？”华昇一眼就看穿他在说谎，沙历从不会消费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一个朋友。”
“哦？”华昇从没听沙历说起过有任何朋友。
“你顺利吗？一路上有什么见闻啊，我就听能听的。”沙历跟到了书房。
“抓到了李卓彦的亲弟。”
“那太好了，你太强了。”沙历由衷赞美。
“嗯。”华昇抬眼瞅了一眼他，“记住你自己说的话。下次不要贸然行动，有我做后盾，你可以不必逞强。”
“你知道了啊？”沙历又缩回壳里。
“你下次再这样……”
沙历主动打断并许诺：“再这样，就有我好果汁吃。”说完又喜笑颜开转移话题。
“我们下午看片吧？”沙历提议，“你下午也休息吧？警察局不能那么惨无人道，总得给人喘口气的时间倒个时差吧？”
“我一句没说，都给你说完了。”华昇放下文件。
“那你就是同意了！”沙历跑去客厅找遥控器。
华昇不知道是早上自然反应，还是给他“看片”两个字说起立了，让他先出去，自个儿进浴室冲了个凉水澡。
吃完早饭，华昇穿着藏蓝色居家棉服，岔开腿靠沙发上，跟平时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感觉迥异，好像这才应该是他们的常态。可沙历又很爱看华昇穿白色衬衣和制服。
超大电视机放映着老电影，一帮人闹哄哄比试完，沙历再次感慨：“李连杰还是帅啊，这名字取的不错，李很普通，杰也很普通，妙就妙在有个连，一下就超凡脱俗起来。”
“那李莲英呢？”华昇面无表情说。
沙历被他冷不防的回复逗得哈哈大笑。
两人后来一下午都在看老电影，从好莱坞特效大片，看到欧洲文艺片，阳光把客厅烘得暖洋洋，沙历坐在地毯上，随意靠在华昇腿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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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沙历先回了报社领罪，王保保竟然没有狠狠参他一本，将他叫到办公室问他是不是很想去民生部。
沙历表示一定会跟完手头的工作。李厚熊被逮捕的事暂时按下，即便有风声也不敢揣测报道，一切等尘埃落定再说。
王保保却大笑，擦了眼镜，回味道：“你当真觉得我会放你去？”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走吗？”
“你这性子这嘴，跟一个人有点像。”王保保继续阴阳他，“年轻气盛是好事，报社很久没有这么狗仔的人了。”
沙历对王保保的侮辱置若罔闻。
“娱体部和民生部都问我要人，你还挺受欢迎。”王保保砸吧嘴，眼镜下藏着笑眼似刀，“我都替你回绝了。”
“你…”沙历止住，微昂着头没有说下去。
“你跟完这篇，去做校对吧。”王保保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出最绝的话。
他不恨王保保，眼缘这东西就是没有道理。
沙历在工位坐了良久，他还要重复这样的生活多久？他要实现他的企图，难度上不能说比那更容易。
羊羊打来电话，同意告诉他其中一个纹身据点。
纹身店位于闹市区又一城，纵横阡陌的地下商场，无论是衣服鞋袜，还是手机业务，或夜市美食都能在这片找到合适的定位。沙历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来到一间其貌不扬的纹身店，羊羊因为身份敏感，恐怕被报复没有出现。
沙历走进去，昏暗的灯光，墙上贴满了各式纹身图纸和成功案例，外间有一个正在涂指甲油的前台，嚼着口香糖对他爱答不理，丢给他价位表。
“我想定制。”沙历说。
“我们的师傅不接受外图。”
隔着近了，看到她大直径的美瞳，耳朵穿了五六个骨洞，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推过去，屁股全程没有离开坐凳。
“多少钱能做？”沙历不废话。
她停下涂指甲油的动作，抬头见他，对识时务的客人露出好脸色，“要加价哦。”
达成共识后，沙历被带到内间。
纹身椅上一个光头龇牙咧嘴起身，打过招呼穿好外套出去，路过沙历瞅了一眼，估计想不通穿着这么一板一眼的人居然也敢找下手最重的纹身师。
“我们的大师傅，李茂。”前台女孩介绍完仰头说，“这个客人要纹自己的图。”
李茂点头，示意他拿图纸来看看。
沙历将从羊羊身上拍到的图案析出成平面黑白图，保存在手机，递过去给纹身师。
纹身师表情登时有点难看，将手机还给他，继续擦拭自己的机器，冷冷道：“这款不做。”
“怎么？”
“没有为什么。”
“有人介绍我过来。”
“介绍人呢？”
“他不方便露面。”
“那免谈。”
沙历被请了出去。
大富接到他的电话，差点没跳起来：“小哥，你这是非法闯民宅+1，铁窗泪也是double啊。”
邱添貌似跟他在一起，一直在旁边让他开公放，“什么加倍，你这发型我都没说超级加辈呢，少走四十年弯路。沙历难得找你帮忙，人家都没少帮你写稿！”
沙历旁有轨电车缓慢过去，有小孩在叫嚷要吃三打滚，三两情侣逛街漫步，头顶是没有天日的贴纸白云。沙历最后看了一眼纹身店的防盗等级很高的锁芯。
“算了，我晚点回去再说。”
夜深了，十点半商场准时打烊。
沙历想办法贴了一片移动摄像头在纹身店隔壁的瓷砖上，斜对着密码锁。
沙历猜的没错，前台女孩马虎的性格，关上门又忘了东西，输入密码进去拿，沙历通过她按数字的方向，迅速在脑中组合出十几种组合，如果每天试三次，也要一周。沙历决定试试运气。
躲在卫生死角的储物间，他逃过了商场安保的巡查，待店主都鱼贯而出后，他戴好手套，等鸦雀无声，摸黑来到纹身店门口，输入了最可能的密码，结果警报响了。
沙历骂一声谢特，急速找地方躲，总感觉背后有人，回头什么也没有，只有大作的铃声响彻在安静的地下商场。
沙历在地下通道避了一晚，羽绒服根本抵御不了没暖气的朗城夜晚，第二天就发了高烧。
华昇回家没有见到朝他洋溢的小米牙，叫了沙历的名字也没有回应，推开客卧的门才发现沙历整个人塞在被窝里。
华昇揭开一点，沙历睡得彤红的脸上满是汗珠，枕头湿了一大片。
华昇叫他，蹲下将大掌伸过去测他的额温。
沙历嘟囔一声，眼睛都没办法睁开。
华昇用冰袋替他紧急降温，沙历外套都没脱直接裹着睡，还是冷。
华昇背着他去医院挂水，在急诊室格外引人注目，毕竟一次性出现两个大帅哥，给旁边妹子激动得不行，一直悄悄偷拍他们。
华昇替沙历整理好吊针后，起身走到妹子旁边，请她删掉照片。
妹子一时怔楞，近距离看压迫感扑面而来，华昇的体格可以装下两个她，她赶紧掏出手机来。
沙历吊了会儿水，从昏睡中努力睁开双眼，看到远处华昇正在跟一个女孩说话。他把旁边的杯子推出动静，华昇看过来，结束对话，快步朝他走来。
“怎么样？”
“水。”
“昨天去哪里了？”
“朋友家。”
华昇皱眉，“朋友。”又是朋友。他并没有继续追问，让护士来调整滴水流速。
“哥，我……”
华昇在等他重新说，沙历却戛然而止，低着头半天没冒出一个字。
等他再次睁眼，已经是半夜四点。他身上舒服了很多，借着月光一瞅，他穿着棉质睡衣，没有再继续出汗。华昇睡在他旁边，侧脸被夜色勾勒成悬崖峭壁，因为睡着那份凌厉的气质敛去，沙历情不自禁伸手去触碰他的侧颜。
华昇睡眠浅，警觉高，沙历刚靠近他就醒了。
“你这儿可以滑大跳台。”沙历说。
华昇稍微偏了一点脸，跟他侧卧相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退烧了。”华昇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总是生病？”
“来这水土不服。”
两人安静相对了一会儿，华昇想起沙历白天的欲言又止。
“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可能因为沙历生病了，感觉华昇今晚特别有耐心。
“我害死一个人。”沙历停顿，“很多事捋不清，你警告过我，我知道越俎代庖了，但我又不能坐视不理。”
华昇呼吸出的二氧化碳也是温暖的，沙历觉得安心，把脆弱宣之于口。
“你想查什么？”
“一家纹身店，我想知道这个符号代表什么。”
“然后？”
“我也不知道，你说我莽撞吧，直觉告诉我那里面有我要找的东西。”
“找到又怎样，找到就是给死者交代？你越过法律程序去行使你认为的正义，却害了别人。”
“是…”
“后悔了？”
“嗯。”沙历吸了吸鼻子。
“好了，睡吧。”华昇说完就睡了。
沙历有时候很羡慕华昇，军人好像有一套呼吸法，吐纳几秒就能迅速入眠，在战场能找准空挡睡觉是保存体力的关键。沙历也跟上华昇的频率，感受到了松弛的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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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历上班途中，接到一个电话，是雪莉打来的，在那头说了一个地址，让他赶紧过去。
沙历一看地址瞬间精神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华昇没有在那，张力等人还在检查这家纹身店的账面。
“喂，警察蜀黍，我们守法公民，谁那么缺德举报啊？查这些不应该是工商局来吗？这小庙怎么还劳动那么多人力啊，不是吧？”前台小妹在理论，坐在电脑前不让开，“要是查到没有问题，你会道歉吗？”
“我告诉你，我们来就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才来，你再阻拦就是妨碍公务！”张力之前在刑事科，什么犯罪分子没见过，对付这样的糊糊还是很轻松。
女孩显然被他的气势震慑，也不敢多嘴，不情愿闪到一边，纹身师坐成一排抽烟，抱怨突然检查影响他们做生意。
“是你。”李茂认出了沙历，吐出烟雾，微仰头对着他喷出来。
“打开这个。”雪莉从里面推出一台微型保险箱。
“这是私人物品，里面都是我的作品。”李茂起身，配合开锁的时候，余光一直没离开沙历。
箱子里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纹身特写照片，看久了难免让人生理不适。
雪莉问沙历，“喏，你看看有没有相似的。”
沙历顶着李茂的目光，一张张铺开在柜台。
其中一张男孩的脸让他觉得眼熟，虽然纹身符号对不上，里面没有一个是羊羊身上的符号。但那个男孩的眼神太过惊恐，看模样最多也就十三四岁。
“这个人的档案，麻烦调出来。”沙历开口。
“好啊，你等着。”李茂痞笑，配合拿出电脑查询。
李茂这人看着不拘小节，实际上心细如发，当年考美院第一的成绩录取，读了一年没意思就肄业了，干过的工作五花八门，插画师、平面设计、产品设计、墙绘、人体彩绘……最后选择了纹身师这行，他眼睛毒，基本过目不忘，闭着眼都能将沙历画出来。
“还有什么问题？”
“怎么没有这个人的信息？”雪莉问。
“我们又不是酒店，客人留网名的比真名多。”
“毛毛？”沙历念出他的备注名，想哪里见过这个人，好眼熟。
“雪莉姐，可以请你帮忙查一下吗？”
“哎哟那么客气，老大开口了，让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别自己悄咪咪干。”雪莉答应。
技术科的人在后台登录，靠脸部识别检索出几十个男孩，最终锁定了三个最相似的发给雪莉。
雪莉将这三人的信息保存，递过去给沙历看。
沙历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最后一页的男孩的信息短短几行——
姓名：毛岩豆
年龄：17
家庭成员：徐芳秀（姐姐）
灰色的头像昭示了他的命运：溺水而亡
页面亲属关联，可以轻易查到徐芳秀的户籍档案。
沙历见到两姐弟的合照，讲不出话来。
徐芳秀的曾用名叫毛舜芬，也就是别墅纵火案的毛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