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宋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床上，周围静悄悄的，旁边好像有扇窗，因为他听见了外面青蛙的叫声。

那现在应该已经是晚上了。

他很渴，想喝水，摸了一圈发现身边没有人，便下了床，可是他手臂和大腿都中了弹，他必须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立。

眼睛的剧痛好了些，他才可以稍微忍受。

扶着墙一路摸到了门，然后是楼梯扶手，他顺着曲线楼梯下了楼。

黑暗包裹着他，他内心变得恐惧焦躁，一种深深的不安充斥内心。

在桌上摸了一圈，转过身，忽然摸到一个人，他很快变得防备起来，皱眉发声：“张一阳？”

对面没答话，他便继续摸，惊讶的发现这个人没有手，下半身被泡在坛子里，头发乱糟糟的，嘴里似乎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祁宋觉得不对劲，又摸到他的脸，他的鼻子，最后是——

他空洞的眼睛！

祁宋来不及反应，一个诡异的声音从缥缈的地方传过来，裘异人普通鬼魅般的嗓音。

“祁警官……我死得好惨……”

祁宋惊慌失措，惊恐地往后退，突然撞到一个人，他着急忙慌地在空气中胡乱抓了一通，大声说：“裘异人……”

那人握住他的手臂，放到自己湿哒哒的脸上，阴森森的声音：“祁警官……我真的死的好惨……”

祁宋大喊了一声，魂惊胆落，一下不稳摔在地上，极度的恐惧让他往不知名的方向疯狂地爬。

张一阳一进来开灯，就看见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的祁宋，他的身边是打翻了水杯，碎了一地，而祁宋的手触到这些碎玻璃，鲜血流了一地也没知觉。

他心痛到不能呼吸，大步走过去把他抱在胸口，就算是这么小小的一个举动，祁宋都害怕到挣扎，以为是裘异人。

“祁宋，祁宋！是我……张一阳……”

“滚开，别碰我！”祁宋意识不清，一拳将张一阳打翻在地，然后落荒而逃，结果险些撞在凳子上，还好张一阳火速上去拉住了他，任凭他怎么挣扎都不放开。

过了一会儿，祁宋总算清醒了一些，仔细摸了摸张一阳的手，脸，眼睛，嘴，最后才确认下来，不再挣扎。

张一阳仔细地为他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动作很轻，祁宋一点都没觉得痛。

安静了好久，祁宋突然笑了笑，说：“张天师收鬼回来了？生意做成了吗？”仿佛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张一阳愣了愣，故作轻松：“本天师出手的事，哪有不成的，回来就想跟你说的，结果你不在。”

祁宋笑着摇头：“警察出差很多，你也知道的，这次时间久了点而已。”

看着祁宋被纱布盖住的眼睛，张一阳感觉比自己的眼睛看不见都要难过。

他现在还记得祁宋被送到医院，医生下的诊断。

“长期营养不良，又受到鞭打，正常人都很难撑下去，他还被注射了奇怪的药剂，这种药剂容易使人上瘾产生幻觉，左腿，右手都有子弹贯穿伤，要慢慢恢复，进行训练，一不小心就会落下残疾，眼睛被子弹灼伤，有失明的危险，具体还要看后期恢复，不过幸运的是那种药剂剂量不大，要戒也能戒得了，只是需要吃些苦头。”

这些话像针一样刺在张一阳胸口，半天喘不过气，他不知道祁宋失踪的这半个月，竟然遭受了各种折磨。

在巷子口看见祁宋的那瞬间，张一阳感觉神经都要炸裂了，当场就砍掉了裘异人的双手双脚，割掉了他的舌头，挖了他的眼睛，活脱脱的人彘，最后只剩下一口气。

在他想解决裘异人时，胡大慰及时拦下他，告诉他，还没有下判决，如果裘异人死了，张一阳就会背上杀人的罪名。

仅存一点点理智，张一阳才留了他一条命。

把祁宋带回医院治疗了很久，连医生都治不好他的眼睛以及手和腿的伤，最终他还是选择把祁宋带到了胡大慰名下的一套远离市区的别墅里，打算用自己的法术为他疗伤。

祁宋在警局一直都是干干净净，光鲜亮丽的形象，他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他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要把祁宋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送到警局去。

张一阳的电话响起，是胡大慰打来的。

他的声音低沉萎靡，告诉了他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张天师，裘异人……死了……”

祁宋眼睛看不见，听力变得很敏锐，神经紧绷。

胡大慰安慰张一阳：“不过你别担心，你和祁宋先在我的别墅里躲一阵子，等风头过去，我找我爸妈走走关系，争取为你判一个正当防卫，这种人渣本来早就该死，但是法律你也知道是无情的。”

张一阳挂了电话，一点没当回事，而是反倒来安慰祁宋：“你别担心，一点小事而已，本天师没怕过。”

祁宋皱眉，内心的不安和恐惧让他身体发抖，他微微有了些怒火，指责他：“你做事为什么从来不考虑后果？上次对付戚顾臣，上上次幽冥酒店，哪一次都是不管不顾，就因为你是不死人，什么枷锁束缚都没有？”

张一阳被莫名其妙说了一顿，有些惊愕，心里本就对裘异人的事有所烦躁，语气也变得不善。

“我做的事不都是为了你吗？你为什么反倒指责我？对，我就是不死人，我睚眦必报，别说一个裘异人，我还打算去他老家，把他九族都端了。”

祁宋觉得他和张一阳很多观念都不在一条线上，他是警察，做任何事都如履薄冰，要仔仔细细考虑法律，考虑后果，所以把自己的天性都隐藏了。

可是张一阳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法外之人，他之前替张一阳查账，发现张一阳有很多黑账来历不明，并且混迹在黑白两道之间，做了多少罔顾法律的事，祁宋心里都清楚。

“张一阳，你一路走来很多事都是因为凑巧，才会变得合理，可是万一哪天不凑巧，变成众矢之的，走到黑白两道，神仙地府都容不下你的地步，你又该怎么办？”

张一阳心里有气，故意说：“能怎么办？我是不死人，神仙都弄不死我，我就这样活着，谁能把我怎么样。”

祁宋觉得和他鸡同鸭讲，胸口气的起伏不定，索性盖上被子扭过去头去不想和他争辩。

张一阳看他又开始闹性子不说话，只会闷着冷战，对他这样一个急性子的人来说，简直是折磨，想把他拎起来好好讨论讨论，可是又想到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不甘心的忍住了，气的只能坐在一边发呆。

过了一会儿，张一阳发现祁宋不对劲，被子随着他的身体在剧烈抖动，他赶紧掀开被子，发现祁宋浑身都在冒汗，汗水把床单都浸湿了。

“祁宋……你怎么了？”张一阳小心翼翼地问。

祁宋猛的坐起来，慌慌张张地下床：“我想去卫生间。”

张一阳看他脸色苍白，死死咬住嘴唇，二话不说就扶着他走到卫生间，祁宋一把把门关上，把张一阳隔绝在了外面，然后就是无尽的沉默。

张一阳等的实在没有耐心了，直接拉开门闯进去，果不其然，祁宋痛苦地趴在地上，呕吐物脏了一地，身上的衣服因为汗水全部湿透了，听到张一阳闯进来的声音，他赶紧把脸转到其他方向，手臂死死的捂着。

张一阳知道，他是害怕自己看到他这幅落魄的样子。

毕竟他心里的祁宋，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

张一阳慢慢蹲下身，拉开了他的手，捧着他的脸把他的样子看的仔仔细细的。

祁宋感觉什么湿润的东西滴在自己脸上。

“祁宋，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好看的，干净的，飒爽的。”

“求你不要躲我，不要责怪我，不要推开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要不见我。”

张一阳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卑微，低声下气地祈求，声音都带了哭腔，他宁愿去受尽折磨的人是他，也不要看到祁宋这副模样。

祁宋药瘾犯了，开始听不清张一阳的声音，加上眼睛也看不见，身上麻麻的，不知道自己在何处，神经崩到极致受不住，一把推开张一阳，趴在马桶边呕吐，摔东西，崩溃地撕扯自己的皮肤。

整个人像发了疯的牛，连张一阳都控制不住。

最后被逼无奈，张一阳只能在他后脑施了法，让他先暂时晕了过去。

抱着祁宋跪坐在冰凉的地上，张一阳已经无计可施了，他虽然是道士，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帮助祁宋清除药物的瘾，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张一阳照例想为祁宋施法治疗他的眼睛，可是睁开眼醒过来就发现旁边的床单都是凉的，人不在。

张一阳慌慌张张跑遍整个别墅，心里惶恐不安，最后总算在顶楼露台上看到祁宋坐在那里。

阳光撒在他的身上，连头发丝都是金黄金黄的，雪白的纱布盖住他的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他就这样安安静静沐浴在阳光下，让张一阳心里有了一丝安定。

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一个梦。

张一阳轻手轻脚地在他旁边坐下，就这样撑着下巴看他。

祁宋微微开口：“张天师还想做偷鸡摸狗的事吗？”

像以前那种口吻一样，张一阳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回应他：“本天师从来都是正大光明的。”

“哦？正大光明的天师，会悄悄走到别人旁边来一声招呼都不打？”

“我打了！”张一阳立马坐直身体，下一秒就揽着小警察的脖子狠狠一吻。

“这个招呼打得响不响？”

祁宋舔了舔，舌头隐匿在红彤彤的嘴唇里，摸到张一阳的脸，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将他推到了躺椅上，然后伸手解开了自己的上衣扣子。

张一阳口干舌燥，咽了咽口水，试探地问：“祁警官，在这里……也可以吗？会不会……不太文雅……”

“不好意思，我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祁宋淡淡地说。

早晨的阳光很温暖，露台上养的花开的格外鲜艳。

两只蝴蝶在花朵上停留了一会儿，被两个人缠绵的声音惊扰到，随后又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