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砚回到苍决后,伤势反复,自此一睡不醒三百年。
凌想看到这里就没能在看下去了。
因为风砚被他——哭醒了。
风砚只觉胸胁疼痛,清气不畅,他艰难出了凌想的身体。
风砚不明所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凌想没有说话,他嗓子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风砚看了眼自己的处境:“缠花台?你都……想起来了?”
传说,泪痣是人前世死的时候,爱人抱着他哭泣时,泪水滴落在脸上形成的印记,作三生石上重逢之用。一旦相见,约定既成……这个人就会为对方偿还前生的眼泪。
原来……这颗痣是这样的吗?
可是……你怎么还,你拿什么还?
凌想的眼角缓缓划过一行眼泪,流过泪痣,朦朦胧胧,盈盈秋水。
“好了,别哭了,既然你想起来了,那你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会在人间?又为什么会在那个婴孩的身体里?”
“因为,一场情劫。”
“你也去渡劫?止微设的?他搞得鬼?”
凌想缓缓说:“是天道。”
天道?风砚彻底想不清楚了,这天道可真有意思,它居然给两个男人设情劫,怎么,它也是个断袖?
风砚没多问有关天道的事,只说:“所以……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凌想沉默了很久。
阿砚为什么喜欢“凌想”呢?
喜欢“他”什么呢?
就因为“凌想”,所以……才来招惹他的吗?
凌想有什么好,让阿砚这么喜欢。
三百年……
为什么一想想就嫉妒地要疯呢?
他凭什么?
也是……阿砚爱乌及乌,你怎么也跟着一块当真呢?
你一点都不会儿爱人。
你只会索取……你只会占有,你瞧……阿砚现在多么爱“你”,你只要答应他,答应他……就会得到源源不断的爱。
快答应他……快答应他!快答应他!快答应他!
“阿想,你怎么了?你说话!”
凌想放开了捂着脑袋的手,把凤凰泪从体内逼了出来。
“我养不了,对不起。我愿意一直待在忘川,凤凰泪就送还给你了。”
“阿想……”
“不要再叫了,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他站起身,身体变得透明,慢慢地往忘川河边走。
风砚在心里数着数字。
三声过后,凌想慢慢地晕了过去。
风砚收了透魂术。
“我从来拿得起,放得下,今日之事,我只要一个理由。你最好祈祷你以后永远不要答应我,否则你这么伤我的心,我念你……一辈子。”
实在是两难啊,风砚想,“凤凰泪一但剖出,他就离不得这忘川一步,再者说,他拿什么来洁净忘川河中的贪嗔痴妄?”
为今之计,或许唯有找件能代替凤凰泪的东西。
至阳之物多为火。
神界妙法莲华境中的红莲业火;冥界缠花台上的幽冥地火;朱雀的南明离火;凤凰的涅槃之火。
至阴之物多为水。
水龙珠,鲛人泪,忘川水,玄武血。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
水龙珠可御涅槃之火;玄武血可挡南明离火;忘川水可抵幽冥地火;鲛人泪可灭红莲业火。
可这八件东西中也没有一样东西,称得上是至阴至阳。
如果凤凰泪可以,那么红莲尊者的眼泪,朱雀的眼泪,他的眼泪应当都可以。
可是眼泪不是一般的眼泪,必须得是生前最后一滴泪。
可你这让他上哪死一次去?
生灵之力或许也能带“他”离开忘川,但他的灵力经不起消耗了。
还不如喂血来得实在。
风砚当即在自己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下,那力道几乎能扯下一块肉来。
他吸了一大口血,慢慢地靠近凌想。
有一滴血从他的唇上滴落,那血一落,风砚便能摸得到凌想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那一口血全渡给了凌想。
风砚抱起凌想,离开缠花台。
风与烟俱净,只有花悄长。
灯火摇曳,映出梦中人苍白的面容。
他在梦魇。
风砚把他手心的凤凰泪拿了出来,那泪晶莹剔透,光一照,现出了七彩的光芒。
风砚在那泪珠上轻轻吹了一口气,很奇怪,七彩的光顷刻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做完这一切,他把那滴泪放了回去。
风砚关好门,便出去了。
凌想睁开眼晴。
他想起了那个很久之前问过,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做凡人那一世,他总觉得就好像……大梦一场。
不同的生长环境,大概真的会造就不同的人吧。
就像虽然他清楚的知道凌想就是他,他就是凌想。
但是那种割裂感怎么也除不掉。
就好像你本来好好的,但是你突然觉醒了前世的记忆,你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那种亲身体验的感觉好像已经离他很久。
他找不到那个感觉。
他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风砚。
更何况,那个他很喜欢很喜欢的人,真的很好很好。
好到,仅仅是十几天的功夫,他就已经见不得他不开心了。
凡间之时,“凌想”虽很喜欢风砚,但却从不奢求他会喜欢自已。
他如今得偿所愿,却害怕了。
他不断地说服自己,他们有多么不相配。
他那么热烈的一个人,怎么会受得了自己冷淡的性子。
而且……而且,他才一千岁,那么年轻,他们的年龄差距太大了。
再说,如今,凤凰泪已经从他身体剥除,他又怎么会与带着魔气的人混在一起。
想到半夜,他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这天,是七月的尾巴,这夜,也是七月的最后一夜,随着星辰变换,月落日升,他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八月的第一天了。
风砚早早地就叩响了房门,给他带来了新衣服和食物。
风砚把东西放下,快步走到他身边,碰了碰他的头:“怎么样,睡的还好吗?”
“其实,你大可以不必对我这么好”,凌想停了一下,接着说,“我不是他。”
“你说什么?”风砚的面色冷了下来。
“我说我不是他。”凌想重复了一遍。
原来是这个原因。
风砚听完竟笑了出来:“好啊,那么从此,你有你的情缘,我有我的爱憎。”
那一瞬间,好像有一生那么长。
他转头,关门,一气吭成,好似没有丝毫留恋。
凌想说完就后悔了。
听完更是心如刀割。
他会有新的爱憎了,他会对别人……也这么好吗?
凌想欲开门去追他,可是偌大一个苍决,他寻了一天,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他自嘲一笑:“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呢?”
至于他为什么能离开忘川这个问题,他从化形开始便能离开,自也没有深想。
风砚提了两大坛子酒去找花青竹,成功地把自己灌醉了。
“行了,行了,别喝了。”花青竹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酒。
“我看你这意思,是不打算在一起了?”
“谁……谁跟你说的,那他的情缘和我的爱憎怎么就不能是一个东西了?”风砚顶着一张通红的双脸质问他。
花青竹顺着他说:“当然可以,只是,既然如此,那你在这喝个什么劲儿啊。”
风砚的声音低了下去:“凡人一世,我本就是因他而去。他那么说,会让我觉得,这三百多年,就是一场笑话。”
“帝君,公主有事找……你。”拂楹推开门,愕然道。
拂楹跟花青竹交换了一个眼神。
“怎么了?”
花青竹叹囗气道:“为情所困。”
拂楹回忆了一下她所看到的画面:“不应该啊,他们昨天还……”
“还……什么?”
拂楹绘声绘色地讲述他看到的:“……我说完之后,他就这么抱着咱们帝君,亲,亲完之后他就说‘看见了吗,这种关系,’我当时……”
拂楹做出一个非常浮夸且惊讶的表情。
“没看出来啊……他居然?”
风砚盯着花青竹:“他什么?现在不是了,本来也不是。”
花青竹不再说话,放任风砚将他手中的酒夺了过去。
“那他以后,可有的醋要喝了,想想还挺惨的。”
“惨什么?我觉得不会,他们会很好。”拂楹跟他唱反调。
“其实吧,我年纪再小一些的时候,也吃过他的醋。”花青竹突然道。
“谁?你说咱们帝君?”拂楹惊讶道。
花青竹坦然道:“对,不错,就是他。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简直是惊为天人,我觉得我是修了十八辈子的福缘才能见他一面。后来我发现吧,他平等地在爱每一个人,当然,这种爱不是情人之间的爱,他对我不是,我对他也不是,你千万不要出去瞎说啊,让不该听见的人听见了,我可就惨了。
他对谁都这样,我又觉得他就是个渣滓。”
“你说谁是渣滓?啊?花青竹,你胆子肥了,我骂我也就算了,你居然敢当着我的面儿骂我!你想死是不是!”
花青竹把他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掰开,然后直接了当地给他下了一个昏睡咒。
拂楹就差没给他鼓个掌了。
花青竹接着说:“然后我就跟他闹脾气,结果他就真的不搭理我了。我有时候挺不明白的,你说他通透吧,他实在天赋异禀;你说他糊涂吧……他实在太会装了。
不过,或许他当初做得对,毕竟做永远比说来得快。
他对我依旧好,但一直对我的无理取闹视而不见。
日久天长,我的那种“总想让他只陪我一个人”的感觉,就淡了,被时间治愈了,也不再……害怕被抛弃了。
毕竟无论如何,我都是从小陪他一块长大的最好的朋友。
时间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
现在想想,我小时候是有一点儿把他当爹的。”
拂楹捧腹大笑:“我的天哪!青竹哥哥,我不能再这么叫你了,我得改囗,叫你……青竹小殿下了。”
花青竹撇撒嘴:“那也没办法,谁让咱们帝君从小就可靠呢?”
拂楹回过味来:“可是这一切跟那位有什么关系,跟吃醋有什么关系,以咱们帝君的为人,断不会与人嗳昧不清,藕断丝连的。”
“因为爱……我最近突然发现……纵然没有立得住的理由,这个醋也是想吃就能吃的。”
拂楹:“什么?好吧,不懂,公主找我,我先走了。”
拂楹挥手,焰焰如火凤凰花一闪而过。
花青竹把桌上的酒具收了,然后……他在准备扶风砚起来的时候,被吐了一身。
花青竹素来喜净,他看着自己的衣服,咬牙切齿:“风砚!”
但又颇为无奈:“看在你……我今天不跟你计较。”
他把风砚扶到榻上,去换了身干净衣服,又往风砚嘴里塞了两粒解酒丸。
解酒丸入肝经,味酸。
风砚大概是被酸到了。还没等花青竹拿回水来,他面前就又多了一地酸水。
许是吐干净了,他慢慢躺了回去。
花青竹忙忙碌碌,清洁,打扫,半夜时分竟还洗了个衣服。
做完这一切,他就坐在床边,死死地瞪着风砚。
没瞪一会儿,他就睡了。
“醒醒,醒醒。”风砚试图摇醒趴在床边的花青竹。
花青竹睁开眼晴看向风砚。
他把风砚从床上拽了下去,自己躺好:“关门,慢走,不送。”
“那……做个好梦。”风砚自知理亏,迅速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几样东西。
既见簪和封魔印,还有那只戒指。
“你走得倒是干净。”风砚把东西收了起来。
风砚缓慢地蹲了下去,想给自己找些事做,他喃喃自语:“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完了,苏牧礼,哦,你看看我这记性。”
风砚一路风风火火,拽上苏牧礼就走,一路什么话都没说。
偏偏苏牧礼也不问。
经纶坐落于长绝山脉上。其主峰长年积雪,与世隔绝,因而得名长绝。这种地方,一向为求仙问道者所好。
热腾腾的人气化了白雪,是以,如今的长绝虽冷,但早已不似当年那么严寒。
离长绝这个名字的内涵也越来越远了。
如今这里多得是经纶世务的人。
人们都叫他经纶。
他们都说:千年一长绝,万年一经纶。
但风砚觉得,反过来才对。该是:千年一经纶,万年一长绝。
风砚摸了一手松雪,看着它化在掌心。
他想:止微说得倒也没错。
“咳,咳。”
两声咳嗽扰乱了风砚的思绪。
“师兄。”风砚叫他。
俞时道:“你这个大忽悠精,这是又从哪儿拐了个人回来?”
“你真的不打算给我留点面子吗?”风砚言辞恳切。
“不打算。”
风砚无言以对:“介绍一下,苏牧礼,涂山那个神女流落人间的儿子。”
俞时道:“我知道。”
风砚转向苏牧礼:“这位,是我师兄,俞时。”
这个声音……当日涂山结界外传我心法的那个人,原来是他。苏牧礼飞速移开了视线。
俞时道:“跟我来吧。”他这话是对着苏牧礼说的。
“等等,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风砚道。
俞时便进屋去了。
“我与师兄修得都是医道。经纶科目众多,除却修练之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针织女工,农林牧渔,枪械棍棒等皆有涉猎。
你感兴趣,可以去学。至于修炼,半妖若想活得长久,要么脱去妖骨成人,要么脱去人骨成妖。
但是很疼,很难,而且无论成人成妖都由不得你。具体方法,问我那位师兄,他的真身是只九尾狐,对狐族的功法非常熟悉,你大可放心。”
“多谢帝君。”苏牧礼说着就要跪下。
风砚拦住了他:“不必如此,我在人间跪你,不过入乡随俗,循你大萧的礼。如今你既来此,便循这里的礼,不用跪我。”
“去吧。”他道。
“师兄。”风砚朝里喊了一声。
风砚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储物戒指:“不用还我,我自会从你们陛下哪里讨回来的。”
那一瞬间,苏牧礼久违地感觉到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就很奇怪,他回头跟着一个陌生人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心却突然有了着落。
就像蒲公英的花种离开家园,被风吹向远方。
漫无目的,却又无所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阿砚后来一句也没有念过。
如果凌想心境平和,神力盛而魔气微,风砚就能知道他在想的一切。反过来,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