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在忘川的时候好像跟我说过,要我去凤族之外的梧桐林,看一眼老死的梧桐。我一直都没有想起来。”凌想缓缓道。
“择日不如撞日,你记起来的时机刚刚好。我小师妹刚过来跟我说父尊原先住的地方那株紫藤花树又出现在了它原先生长的地方,师祖曾经告诉过我们,他们会回来,我想——时机到了。”
须臾海,伴云山。
电闪、雷鸣、甘霖不降。
一道道雷劈在那枯木身上,可却并没有把它劈出个好歹来。它在雷声中褪去了腐朽,焕发出生机,寸寸绿意显,勃勃生机现。
竟是,枯木逢春。
是它在渡劫吗?
整整八十一道!
那梧桐树燃起了火,红色,漫野。周边树木却毫发无伤。
雷声不再响,那树……却化为了飞灰。
半响后,自那死灰之中飞出一道虚影。
凤鸣,凤凰。
凤凰很快就飞走了,朝着凤族的方向。
凌想和风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去追。
紫藤的花季在夏天,如今阳春三月还未到,却已经“藤花无次第,万朵一时开”了,凤凰虚影钻进了紫藤树里,便也没出来过。
风砚的手只是轻触了一下树干,人却不知为何被吸了进去,凌想迅速的抓住了他的衣角。
那是一场经年累月的梦。
世界上本可以没有那么多遗憾,只不过在遗憾成为遗憾之前,没有人会觉得它是个遗憾。
世间各种劫数都需要功德,化形劫当然也是。
妖精灵怪在化成人形之前,纵然是神仙,也只能感觉到一抹精纯的灵力积蓄,看不见他的本相。
紫藤花精终日跟在凤凰身后,琢磨着投机取巧。
功德怎么攒得够啊。
凤凰,这就是百鸟之王吗?
它惦记上了凤凰的尾羽。
凤凰乃是上古神禽,浑身都是宝,在他身边待久了,也能沐浴几分恩泽雨露。
红彤彤金灿灿的尾羽给我一根怎么了么。
凤凰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小花精天天都跟着他。
日久天长,小花精逐渐不想要了。
言传身教,小花精跟在凤凰身边,学到了很多东西。
虽然凤凰还不是他的老师,但是在他自己心里,你早就当凤凰是了。
凤凰大约也是很喜欢紫藤花的,他院子里那株紫藤就是他亲手种的。
可以说小花精的命是凤凰给的。
如师如父如母,方担得起师尊二字。
小花精想:“等哪天我修成了人形,一定要拜他为师。
因为凤凰本来就是。
他本该就是我的师尊。”
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可不是君子所为。
可是凤凰不单单只喜欢紫藤,他别的什么花都喜欢。
小花精很不服气。
每一次凤凰只要多看别的花一眼,他就要回去生闷气。
虽然谁也看不见他。
但他并没有对那些开的漂亮的花朵做什么。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把那些花都摘了,凤凰本人会很不高兴。
凤凰曾经说过:“手停于花上,就是人与花之间最好的距离了。
欣赏它,不要破坏它。”
再说这些花又没有犯什么错,错的是凤凰。
谁要他看别的花的。
小花精把这顶帽子扣到了凤凰头上,暗自生他的气。
将心比心,以已度人,他逐渐不想要凤凰的尾羽了。
凤凰没了尾羽,就不是完整的凤凰了。况且凤凰为什么要把尾羽给我呀?我又没有为他做什么。
我不要了。
为了能早点拜凤凰为师,他暗自努力,苦下功夫,离开凤凰,四处去做好事,求功德。
大约两百年过去,他的功德终于攒够了。
劫云来的飞快,九道雷云把小花精劈得奄奄一息。
所幸他成功了。
凤凰被雷声惊醒,出门来看。
被劈得焦黑的花精,战战兢兢地扑进凤凰怀里,晕了过去。
凤凰无奈,只好把他抱进了屋里,给他输送了些灵力,喂了口水。
小花精悠悠转醒。
长嬴开口询问:“你是我门外那株紫藤花树吗?”
小花精的声音还很稚嫩:“对呀,对呀。”
长嬴有点惋惜:我那么漂亮一株紫藤花树,好不容易才养大的,怎么这么快就修成精了?
再养一株去?
算了算了,养花太费心力了,再说吧,再说。
“那你先在这里睡一会儿,我让人给你准备一间屋子。”
“给我准备?”小花精惊喜道。
“是啊,不然呢,你是我养大的,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多谢师尊。”小花精下床叩首道。
长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是以没有拦住:“你叫我什么?师尊?师尊可不能随便叫。”
“为什么?师尊不喜欢我吗?”小花精直白道。
长嬴:“……”
这事可真不好办,这孩子以什么身份留在我这里是一个大问题。
自古以来神仙界主人和灵宠的关系就是一个很禁忌的话题,你像那些猫猫狗狗的,养大之后,如果修成精,它天然就会它的主人有所依赖,如果主人不加以控制,他们的关系可能就会走向一种难以收场的局面。
当年神仙二界创立“禁长术”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控制这种局面的发生。
但是“禁长术”的出现,也并不是完全的公平和正义。
因为这种法术完全扼杀了弱势方的自由选择权。
是以为人诟病多年,到现在都没有掰扯清楚。
师尊。
如果让他以我的学生的身份留在这里。倒是名正言顺,照顾他也方便些,既然我是他的师尊,他听我的话。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更好控制一些,也更加有利于他好好地长大。
唉,那就叫师尊吧。
“不,没有不喜欢你,既然你喜欢叫师尊,那以后就这么叫吧。”长嬴妥协道。
小花仙看着他慢慢走远心里非常开心:“没有不喜欢我,那就是喜欢我,师尊喜欢我。”
他开心地就差没打个滚儿了。
长嬴一出门就后悔了,他看着他光秃秃的庭院,美好的心情都减了三分,我那么大,那么漂亮一株紫藤花树,你长回去不好吗?
算了,改天再种一株。
大不了灌它点儿灵力,让它快点长大就是了。
这株要是再成了精——我就不养了。
“你有一个师兄,一个师姐,师兄祝阖道号怀渊,师姐悠游道号怀柔,你就叫怀谷,如何?”
“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
怀谷发现长嬴在种新的紫藤花树的时候,表现出了强烈的反对。
他哭着问:“师尊为什么有了我一株紫藤花,还要去养别的紫藤花,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这话传到长嬴耳朵里,自动变成了另一重意思:“爹爹为什么有了我一个孩子还要去养别的孩子,有我一个孩子还不够吗?”
长嬴平生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局面,自然不知所措。
刚好他的师弟陵光过来看他,他就把这个顾虑告诉了他,希望得到他的一些建议。
陵光看待事情素来长远:“他貌似对你有很强的占有欲,这种很强的占有欲,一定是有所缘由的,你问问他去,再做决断。我建议你当断则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长嬴只听进去一部分,他没有问怀谷缘由——他不太好意思,他只把当断则断听进去了。
他种下了新的紫藤花树,并且用了灵力催生。
长嬴一辈子也没有忘了怀谷当年那个眼神。
行将就木,心如死灰。
他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却仿佛一瞬间就老了。
长嬴的心也有一瞬间抽了一下。
怀谷从前很黏着他,去哪都跟着他,但他从来不调皮捣乱,非常的懂事,基本上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长嬴写字,他就过来给他磨墨。
长嬴在紫藤花下看书,他就拿着扇子过来扇风。
虽然长嬴不太需要,因为这些事情都可以用灵力做到,但是他很享受。
很温暖的感觉,便如炎炎夏日的一缕凉风一般,令人熨贴。
怀谷果然不像以前一样黏着他了。
但是长嬴却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东西,并且近两三年的时间他都没有适应好。
他从前看他院里的那株紫藤,见了就觉得心里欢喜。
可是如今那紫藤好像开得一样漂亮,但他心里却不再有那种心情了。
就好像灵魂缺了一部分一样。
他心里不痛快,去找他师弟喝酒。
结果就把自己给灌醉了。
“师兄,为什么你只喝酒,不告诉我为什么?你倒是说话。”
“我想把他……吃掉。吃进肚子里……这样我才不会难过。”
陵光愣在了当场。
第二天长嬴走的时候,陵光用一种很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他,他奇怪的问:“怎么了吗,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师兄啊,你当年要是没有收他为徒,或许你们会有一个好的未来。”
长嬴不以为然:“你在说什么?你不要乱想,你觉得我会这么想,可能是你自己就这么想。你还是小心自己吧。”
陵光无所谓地笑笑:“你说的对,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现在也确实挺后悔的。”
长嬴转身就走。
后来长嬴和怀谷的关系就一直是那样,不尴不尬不亲不近,寻常的师徒大多也都是这样的。
长嬴有时候觉得就这么一直下去也挺好的。
可惜意外常常会发生。
因为紫藤花么,他本就为爱而生,无爱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