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深处的黑影找不到目标，只能在长安城内四处游荡，只是这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一阵冷风吹过之后，所有的迷雾都汇集到了一处，然后组成一个高大的人形，街道两侧最高的建筑也不过只到这“巨人”脚踝处。

“巨人”浑身笼罩在一团翻滚的黑雾中，整张脸上没有五官，看去十分骇人，每向前走一步，整个长安城都跟着抖三抖。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陈静琰很怀疑这大家伙要是多在长安城徘徊几圈，怕是整个都城都会被踩成渣。

他从来不曾见过这种莫名奇妙的东西，正出神时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一下，随即身后有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别人都是美梦，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拍他肩膀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此刻正板着一张脸看他，一双妙目黑沉沉的，好似古井一般。

面前的陌生女子他从未见过，陈静琰很警觉地跳开，有意无意间与她拉开一定距离，这才问道：“这位小娘子，你在说什么？”

女子后背负着一把长剑，长长的秀发很利落地梳成一个辫子，她对于此刻出现的东西一点都不惊讶，只是叉着腰好整以暇地盯住陈静琰。

陈静琰一拱手：“还请指教？”

女子没什么表情，转身面对着正一步步走过来的“巨人”，又回头看了一眼陈静琰，扬了扬下巴说道：“喂，你看好了。”

她这话一落，背上长剑便自动出鞘，飞出后径直往那巨人硕大的头颅刺去。

那“巨人”原本是在找什么目标，冷不丁后脑勺传来一阵呼呼之声，正打算回头去看，可大头还没扭过来，长剑便直直刺进了头颅中。

“这一团雾气，长剑刺进去能有什么用？”陈静琰默默地想。

可事实偏偏与他所想相反，长剑没入头部后不过片刻，巨人就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瓦解了一般，层层雾气就这么散得没影了，长安城也随之恢复了原样。

女子伸手一招，长剑又飞回剑鞘中。

“这东西喜欢寄居在人的梦境里，虽无形无质，但却会吸食人的生命力。现在我还能一剑将其打散，往后就不清楚了，你以后在梦里见到能避则避。”

“什么叫梦里能避则避？意思是我在梦里？”陈静琰站在房顶，任由冷风呼呼地吹，“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又是谁，还能闯进别人梦里？还是说她根本就不存在，一切只是我假想出来的？”

冷不防有人从后背猛踢了一脚，陈静琰直接从屋顶摔了下去。

从高处坠落的疼痛感并没有袭来，陈静琰猛吸一口气，忽然从睡梦中惊醒，额头上冷汗还未干，他随意擦了擦，然后披了件衣服站在窗户边上。

头顶一轮明月高悬，月光清冷皎洁，从窗户透进来衬得室内有些冷清。院内古树苍苍，此刻眼前见到的才是真实。

刚刚那个梦实在虚幻，梦里的“巨人”太不切实际，不过让他比较在意的是最初出现在清明渠边的三个孩子。

陈静琰自幼被师父收养，他只知道自己是被师父从清明渠里捞上来的，以前是长安的小乞丐，有两个玩伴，除了自己名字外，不知出生年月，不知家住何处。

难道梦里那些场景是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第二天一早，李希早早来到寺内，就等着陈静琰来见他。

陈静琰一见到他便笑道：“明光兄，你这不请自来难道是需要我帮忙？直说就是，何必在这等，多见外啊！”

李希懒得瞎扯，直接有事说事，“跟我去施固家一趟，他死前最后见过的人是你。”

陈静琰记得自己多日前还见过此人，当时只觉得他时日无多，如今再听已是不在了。此次长安之行本就是历练，加上他与施固相识一场，自然愿意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两人一路无话直接去了施固的酒肆，酒肆已经关门，街坊邻里还如往常一样，少了一个人对大家生活并没有多少影响。

酒肆旁是一家药铺，店主在此多年，是从小看着施固长大的，对施固的了解多于其他人。

陈静琰跟在李希后面当起了小跟班，一进这药铺就闻到一股极厚重的药味。

“两位，这是来抓药还是看病？”店里伙计一看进来的两位气度不凡，便匆匆迎过来。

李希道：“我们是京兆府的人，不抓药，来找你们店主是有些话要当面问问。”

长安城乃天子脚下，时不时就会进行各类盘查，伙计们也都见怪不怪，把人迎进后院后便把店主也一并找了过来。

店主满脸堆着笑，唯唯诺诺地说：“两位官爷有什么话要问，小老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施固生前是什么样的人？死前可有什么异常？”李希道。

“施固父母去得早，街坊邻里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乐善好施，把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当亲人一般。”店主神色暗了暗，继续说，“可自从阿芝去世后，他整个人都失了精气神，原以为会消沉好长一段时日，可后来某一天他突然便看开了，说是人死其实也是一种解脱。”

陈静琰道：“他什么时候看开的？”

店主想了想，说：“就上次有官爷来调查阿芝尸体损毁一事的前几日。”

陈静琰记得，当时施固说阿芝常去梦里看她，只是那时并没有注意，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大家都以为这孩子已经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可大概一两个月前，他开始说胡话了。”

“什么胡话？”李希反问。

“说阿芝她没死，只是需要休养，过段时间便会回来，还说阿芝给他生了个孩子。”老人长叹一声，“他哪里有什么孩子啊，孩子早就去了。”

“街坊邻里都好心劝过他，可这孩子不听，还拿他自己的梦来堵我们，说难道梦里的阿芝是假的吗？”

有时候对某些事物太过执着，旁人是怎么都劝不回来的。

李希淡淡道：“梦里的东西不假，难道还会是真吗？”

“可施固听不进去，逢人就说他和阿芝的故事，说他孩子有多可爱，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消失一整天，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身体也是一天天消瘦下去。大家都说他是魔怔了，可又实在没办法救他。”

“那你们有送他去看大夫吗？”陈静琰问。

老人苦笑道：“我就是大夫，他虽一天天消瘦，可身体上没什么毛病，我就只开些补气血的药给他。不过这药吃了却没有好转，这孩子反而一天天更瘦下去，说话也语无伦次，整个人痴痴傻傻的，直到有次几天不见人，我们后来才发现他去了。”

两人又连续拜访了几家，得到的信息也都差不多，施固死前身体消瘦疯疯癫癫，偶尔会神秘失踪，生活通通围绕着阿芝。

“施固死前来过大兴善寺，当时人还算正常，本来想去寺中还愿，又说阿芝不让他去。”陈静琰皱起眉，“你不觉得他嘴里的‘阿芝’很古怪吗？”

李希点点头，“可一个已死之人，要如何来影响一个活人？”

陈静琰道：“那咱们得先调查调查阿芝是何许人，还得查下施固神秘消失是干什么去了。”

这终于学聪明了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陈静琰一侧头，便看到李希满脸欣慰地看着他，还颇满意地点了下头。

陈静琰满脸黑线，伸起一脚就往李希踹去，可这厮身形快，转眼便躲开。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粗鲁，你不考虑别人，也得顾及下自己形象吧？”李希站在几尺外，面无表情地说，好似这一切与他无关一样。

陈静琰踹了个空也不恼，反而笑呵呵道：“明光兄，离我这么远是怕我吃了你？这你大可放心，我吃东西很挑的，只要稍不对我胃口，必定会弃而远之。”

两人互嘲也不是第一次，见怪不怪。

李希在人前还是要面子的，陈静琰可不管这些，他这里都已经做好准备要大战三百回合，忽然对面的人摆了个暂停的动作。

“我从不与人当街缠斗。”李希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话听了怎么让人高兴不起来呢，像是自己在挑衅一样。陈静琰差点又想踹他一脚，想想又算了，反正账是记下了的，找个机会慢慢算就是。

两人约好各自负责一项，陈静琰去调查阿芝生平，李希去查施固消失那段时间的神秘去向，两天后在上次听讲故事的酒肆中碰面。

陈静琰回大兴善寺后小和尚同惠给了他一封书信，说是净玄大师托人捎过来的。

信封是黄色的，没有署名，里面只有薄薄一页纸，字数也没多少，陈静琰轻轻笑了一下，“果然一贯的风格，惜字如金。”

信中大意是说净玄大师游历到西域边陲之地，发现那里并不似多年前那般平静，多多少少发生了一些让人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因此也让他在长安多留意留意。

怪事？陈静琰想了想，暂时把这个抛在脑后，等师父回长安后再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