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厚耳朵尖，一听陈静琰这话知道不是善主，忙笑嘻嘻过来打圆场，道：“郎君说笑了，都是开门做生意，只是您说的那些药材本店确实卖光了。您也知道这是在长安，药材再名贵也多得是人买，新货还没来得及补上来。”

李希道：“既然这样，那下一批货我要订！”

林厚却是面露难色，道：“本店货物概不接受预订，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还请郎君不要为难我们。”

“什么时候出的这种破规定，记得以前可不这样！”

林厚不愿纠缠，也懒得多说话，示意伙计送客。

陈静琰在一旁听着，不管浮生堂有没有那些名贵药材，这店主摆明了就是不想卖货，哪有放着好好生意不做的？

两人一暗一明，李希是客商，既然没问出什么结果，自然该陈静琰上了。正当他拿着京兆府的令，准备去找林厚查店内进出货清单时，浮生堂门口突然传来“啊”的一声。两人眼神一碰上，顷刻间会意，李希甩甩袖子，装着没买到药材十分生气地走了出去。

林厚似乎一点都不奇怪，继续回柜台盘账。

陈静琰公事公办，面无表情地将京兆府的令拍在他面前，道：“麻烦出示一下最近半年内浮生堂中药材进出货清单。”

林厚面部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拿着那一纸令看了又看，“敢问浮生堂可是犯了什么事，为何要查进出货清单呢？”

陈静琰不欲多说，只道：“你只需要配合就是，其他的事不是你该问的。”

林厚吃了瘪，面色冷下来，很不情愿地从一堆账簿中抽出来一本，道：“都在这里了，只不过与本店交易的都是京中显贵，您查便查了，日后若有什么事可不要说是从本店这里知道的。”

言下之意：你自己要查的，与我无关。

陈静琰没多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开始翻清单。

李希出了浮生堂便见几个店中伙计将一落魄少年朝大街角落处拉，那少年蓬头垢面，显然有多日未曾好好梳理过。

“店主都将你赶出去了，又跑来这里闹什么？我这棍棒底下可没个轻重，万一把你打伤打残了怪谁？”

那少年不管不顾，只朝着浮生堂内大喊：“店主，我真的不是偷东西，那人参是借的，我会还的！”

店内的陈静琰根本听不清，只知道吵吵嚷嚷的，更别说林厚。

有伙计见这少年不听，又是一棍棒下去，疼得少年龇牙咧嘴，仍是不停朝着店内喊。

李希看不下去，要这么打下去，这少年怕不是得废。他冲过去，率先抢了棍棒，对着打人的伙计就是一棒。

那伙计猛地扑倒在少年面前，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其他几个人见状，一溜烟都跑了。

少年见进不了浮生堂，谢过李希后一路哭着离开，李希心中有所触动便悄悄跟上他。

少年心中苦闷，一路朝着城外走，最后跪在一处新坟面前哭。

李希约摸猜到几分，慢慢走上前去安慰了他几句，不曾想倒把他话匣子给打开了。

原来这少年曾是浮生堂中学徒，一直跟着师父学医，可前段时间他母亲病重，大夫开的药方中有一味人参，他家贫实在拿不出钱财去买，只得找浮生堂店主林厚借，无奈店主推说药材早已售卖完，让他另想办法。少年在店中呆了好几年，看出林厚的推脱之词，却也不敢挑明，只得趁晚上店主不在，自己写了借条悄悄拿了棵人参回去救命。

可结果却是他母亲没救到，他自己也被浮生堂赶出来，林厚根本不看他的借条，认定了他偷人参，并且在京中各大药铺宣扬，搞得他如今没地方可去，没药铺愿意收留他。

“这浮生堂的店主林厚不像什么好相与的人。”李希暗暗想，“如今店中没有名贵药材说不定也是骗他的，只是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浮生堂中名贵药材交易往来你了解多少？”

少年摇了摇头，道：“平日里我主要跟着师父学医，药材交易不大清楚，不过涉及到名贵药材的事店主极少让旁人插手，店中伙计一向只负责外出采买，售出历来是店主负责。浮生堂给病人开药方也习惯用平价药材，涉及到贵重的都会让店主定夺。”

直觉这种东西有时很准，虽然目前找不到什么证据，可李希觉得浮生堂这店主林厚有古怪。

傍晚时候，两人到了约定地点碰面，陈静琰翻了一下午账册清单，此时手是酸的，脖子是疼的，看到李希进门来就想对着他诉诉苦，可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大男人做这种事岂不是太矫情？他以往何曾会有这种想法，看来认识明光兄久了，人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李希进门便看到陈静琰一脸疲惫相，忍不住打趣他：“翻点账册清单就累成这样，莫不是身体太虚？”

陈静琰脸一沉，道：“虚？你身体才虚。要是闲得没事就给我捏捏脖子，酸。”

说完这话他就觉得有点不对，明光兄是他能使唤得动的？奇怪的是，李希居然只是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像模像样地给他按摩起脖子。

此刻飘在陈静琰脑海里的只有四个字“吃错药了”。

李希见陈静琰忽然沉默了，知道这人可能有些不自在，便主动岔开话题，问道：“浮生堂内有什么收获？”

陈静琰道：“浮生堂果然是长安最大的药铺，交易对象都是些我惹不起的达官显贵，好在这些人的交易记录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倒是有个西域药商很奇怪，此人每月都会来店中采购一批名贵药材，而且数量不少，问了那林厚也只说这顾客神秘，他也不清楚底细。”

李希道：“和郑大那店主说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如果是同一个，那他采购量这么大，会不会也去其他药铺买？”

“浮尸，怪鱼，药铺，胡商，怎么感觉这水越扯越深呢？”陈静琰无奈叹了口气，“郑大那一车失踪的药材，李三那一车失踪的粮食蔬菜还不知道在哪里腐烂。”

接连几日，陈静琰和李希走访了西市其他几个大药铺，这些药铺的药材进出货清单都没什么异常，可奇怪的是那西域胡商却再没出现过。

西域胡商既然这样神秘，必定不好查其行踪，一时之间怪鱼事件似乎陷入了僵局。

京兆府那边没什么新消息，永安渠中这几日也没人再捕到怪鱼，百姓对永安渠也没先前那么忌惮，一切好像又恢复了正常。

只是这件事情却像个利剑，始终悬在心里。要是这怪鱼数量大，后面再跑出来怎么办？

才大早上，天边乌云就翻卷着滚过来，眼看着又将是场大雨。

陈静琰和李希一早就来了西市，放生池之前发现过一具被怪鱼咬过的尸体，京兆府的差役早前来查探过，他们这次只是随便看看，不曾想却发现浮生堂居然背临放生池，且还在一旁开了道极不起眼的小门。

似乎太巧了点？

陈静琰指了指远处高大的阁楼，道：“明光兄，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怎么说得过去？”

李希道：“那你自己小心，我在周围继续看看。”

陈静琰心情颇好，拎着刚买的吃食找浮生堂店主林厚去了。

浮生堂刚开门不久，林厚还未到店中，店中伙计也不认识他，见人笑嘻嘻地进来，以为来了个买药的，忙迎上去。

陈静琰眼尖，见正主不在店中，便问：“你们店主林厚去哪了？”

伙计见人进来就这般不客气，只客套地应付几句：“店主不住店中，每日都是从家里面过来，所以耽误了些时辰，郎君是有事找店主？”

陈静琰笑笑：“小事，林厚家在哪里？”

“光德坊中。”伙计也是见过不少找茬的客人，当下客气应对着，“郎君有事还请稍等，店主应该快到了。”

“光德坊”这名字太过熟悉，好几具尸体就是在光德坊被发现的，陈静琰感觉自己像是无意间触碰到了什么。

伙计见这位客人没说话，只当他在等店主，便走开了。

陈静琰见没人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李希还在放生池边上，见陈静琰匆匆过来，忙问：“怎么了？”

“林厚这个人得仔细查查，他家在光德坊。”

李希瞬间明白，只是查人这种事要找京兆府中专业的人做，他忽然想到之前在浮生堂外挨打的少年，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陈静琰跟着李希来到一条小巷，雨下了一阵刚刚停下，小巷地面排水不通，此时污水都积成了一条小溪。

陈静琰看着自己还算干净的鞋子，又看了看足以没过鞋面的“小溪”，水面上漂浮着不少脏兮兮的杂物，他苦着脸问：“明光兄，有捷径吗？”

“没有！”

两人涉水后来到少年的住处，他家中空荡荡的，里间时不时传来几声痛苦的咳嗽。

难道前几日挨打打出病来了？李希不由加快了脚步。

少年听到外间动静，强撑着出来开了门，见到门口立着的陈静琰和李希时不由愣了愣，“两位是有什么事？”

李希却没回答他，只是问：“你身体还好吧？”

“无大碍，前段时间精神和身体都太过劳累，如今无牵无挂毛病倒是一股脑都出来了。”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将人迎进来，“家中简陋，招待不周了。”

少年学过医，既然都这样说了，那应该是无碍。如今他孤苦伶仃，陈静琰感同身受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便对着少年道：“人生很长，会遇到很多事，如今你经历的这些只占你人生的一小部分，终究会成为过去，人不能困于过去，是要向前看的。”

陈静琰见少年沉默，也不知他听没听懂，继续道：“想来最近你都没什么事，不如来大兴善寺中看看。”

少年这回点了点头。

李希这才开口问：“之前在浮生堂中，你有见过一名西域胡商吗？”

少年摇了摇头。

“林厚生活优渥，才四十岁，怎么看起来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陈静琰将多日来的疑惑问出了口，“莫不是得了什么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