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锦宣和蓟时灯从太子府出来时，看见顾涣和夜初雪刚好从宫中赶往太子府，而且两人脸色不是很好。

“三殿下。”慕锦宣叫道。

顾涣见了他们，叹了口气，神色抑郁道，“你们来看大哥？”

“嗯，太子殿下如今安好。只不过你的脸色为何这么差？”

顾涣闻言，用手轻拍了拍脑门，语气无奈道，“别提了，父皇得知整件事情后，大发雷霆，将二哥狠狠责打了一顿后，便将他软禁了。同时也刚刚下诏说，等大哥醒来，要让他罚抄伦理纲常一百遍，禁足于太子府。不过好在事情及时被压住，没有被传开，但这件事还是被花家知道了，虽然花老爷没说什么，但从他的神色看，这联姻肯定是废了。”

夜初雪站在旁边，叹了口气，转而问道，“二位是要离开了吗？”

顾涣抬起眼，“你们现在要走吗？”

蓟时灯默认地点点头。

“这……父皇说想在宫中设宴，感谢二位呢。”顾涣说道。

“这怕是不行了，我们还有要事去做，不能耽误太久。”蓟时灯心中焦急慕锦宣的身体。时间拖的越久，他的身体会越差。

“是因为慕公子体内的怨气吗？”夜初雪的目光看向慕锦宣，见他微微一愣。

“你……”慕锦宣听了有些讶然，按理说蓟时灯修身为明华上仙，法术高强，他的法术应该难以被看出来。但夜初雪竟然可以透过安魂铃，察觉到他体内的怨气。

夜初雪悦然一笑，“我怎么知道的？慕公子是不是想问这个？我师父曾是八荒中实力最强的衡璇宗宗主许清河的大弟子，主学净化之术。我随他修行，自是了解一点，只可惜当年我尚且年幼，不肯努力学习，落下许多功课。后来八荒大难，师父和师叔祖护着宗门下落不明，我再也没有遇见过他。”说话间，他的眉宇间已然有了落寞之色。

“许清河，原来你是衡璇宗的弟子。”蓟时灯说道。

“衡璇宗？初雪，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顾涣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夜初雪看向他，见他眼睛微微眯起，感到他的不怀好意，“怎么了？你这什么表情？”

顾涣上下打量了他，收回扇子，右手琢磨地摸着下巴，“那你岂不是有几百多岁了？”

“……是啊，我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了，三殿下不怕我吃了你吗？”夜初雪故意凑近了他，露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顾涣盯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我可不怕，你若是要吃，吃我就是了，可不许再吃别人了。”

这话听着不对劲。

夜初雪见他如此说，往后一缩，站直身子，撇过脸去，不再理会他。

顾涣见他别过脸，笑脸盈盈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站在一旁的慕锦宣和蓟时灯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电灯泡，又不好插话，只好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

夜初雪转过脸，看向两人，问道，“我观慕公子体内的怨气很特殊，像是用一般疗法治不了。但慕公子不是修行之人吗？怎么体内会有这么重的怨气？”

“我，不是，我……”慕锦宣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蓟时灯告诉他的时候，他知道夜初雪看见了。可他如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没有任何法术。

“锦宣的情况很特殊，我也不知如何解释。现如今最要紧的是要找到能够化解的方法，不能一拖再拖了。”蓟时灯说道。

“那你们可找到了？”

蓟时灯：“上古卷轴记载，观尘镜可缓解一切怨秽之气，我们现在要去寻它，等寻到了，便可以化解了。”

“观尘镜，那可是神器啊，真的存在吗？”夜初雪轻声说道。

“自然。”蓟时灯抬头看了眼天色，已经过了晌午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出发了。”

“那便不远送了。这是我自己练的净化咒，希望可以净化一些怨气。你放在身上，会好受一些。”夜初雪从口袋中拿出几张符纸给慕锦宣。

慕锦宣接过来，脸色温柔道，“多谢祭司大人，那我和时灯就先走了。”

言罢，两人朝顾涣和夜初雪拱手道别。

顾涣见他们聊完了，才开口道，“那我和父皇说，他会明白的。以后有空来奕国玩，我请客。”

“好。”蓟时灯应声道，便转过身跟在了慕锦宣后面。

路上，慕锦宣坐在马车上，观着外面的景色。忽然想起什么，转过问蓟时灯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幽王生前是衡璇宗的弟子，那他和许宗主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蓟时灯睁开眼睛，看向他，语气挑逗道，“你还挺机灵的。”

慕锦宣：“……”

“确实，幽王名叫乌恓，生前是许清河的小徒弟。夜初雪的师父应该是乌眠，是他的大师兄。”

“那夜公子所说的大难是什么？我记得历史上并没有记载过这几百年间降临过什么天灾啊。”慕锦宣问道。

蓟时灯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因为我们身处九州，而不在八荒。九州和八荒其实是独立的两个世界，他们虽位于一块版图上，但是不在一起。两个大陆之间有一道天然屏障，叫依墨海。依墨海海域广阔，属于一片未知的领域。凡是有妄图过海者，都会尸骨无存。”

“听说两个大陆本是一体的，但在三千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中，一道箭羽的射下，生生将两座大陆给分离了，也因此产生了依墨海，变成了两个世界。但是九州世界安稳，八荒却每千年会有一次大难，迄今为止已有两次了。这两次大难中，有毁灭，也有新生，源源不断，维持着八荒的运行。”

蓟时灯说完，见慕锦宣一脸震惊的模样，便道：“这个你当故事听便好了。”

慕锦宣将撑在车窗的手拿下来，脸色忧思，“那衡璇宗呢？”

蓟时灯看着他，心里想道，好在他这么多年努力补习历史，不然这会儿问起来，他便一问三不知了。

“衡璇宗啊……是几百年前的门派。”

衡璇宗是六百年前的名门大派，位于八荒的流原中。这个门派在当时繁荣兴盛，门徒众多。宗主许清河不仅长的好看，法术更是高强，一手净化之术无人能及。但好景不长，八荒每千年的浩劫降临。霎那间黑暗笼罩大地，山崩地裂，黑雾弥漫，寸草不生。那个时候八荒百姓民不聊生，惨死一片，一幅末日的景象。为了拯救八荒，许清河独自一人前往八荒的根源之地，再也没有回来。但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救了八荒。

蓟时灯见他听完后，默默沉思的样子，好奇问，“你怎么突然打听衡璇宗来了？”

慕锦宣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在听后有种感觉，依墨海很熟悉。”

蓟时灯看着他，想起奚索好像就是在依墨海。

慕锦宣在听这段古史后便靠在车上闭目睡着了。

朦胧间，他的耳边响起海浪的声音。

怎么会有海？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座孤岛上。

这座孤岛很大，一眼望不到边际。周围黑烟弥漫，血河遍布，尸体横竖地倒在地上，死状恐怖。

慕锦宣惊地想往后退一步，逃离这里。但他猛然发现，自己动不了，双手双脚像是被束缚住一样。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这个人面对眼前的一切一点也不害怕，十分地冷静，心生怜悯。

他右手轻轻一挥，一盏灯便出现在他手中。

慕锦宣一看，是祈灯。

他想起蓟时灯对自己说，这世上只有两个人有祈灯。一个是他，一个是他的师尊。所以，现在的这人是长泠。那他为什么会在长泠的身体里，他真的是长泠吗？

还没等他想完，长泠手中的灯发出白光，变成一朵莲花的模样。

他听见长泠嘴中念着什么咒语，原本他还不懂，但脑子却浮现出这段咒语，是安息咒。

安息咒平缓，随着莲花灯的照耀，躺在地上的尸体开始变得虚无。他们变成一个又一个白色魂球，飞向天去，慢慢消失不见。

慕锦宣看着莲花灯，不由地愣了神。这是在他小时梦境中出现过的灯。在那里，他总能看到这盏灯，它时而发光，时而无光，静静地虚浮在水面上。他想把它捞起来，下到海里。可他发现每次前去，那灯永远离是那么远，像是永远也够不着。等到天亮，梦境消散，那盏灯依旧在那里。

原来是祈灯啊。

慕锦宣心里想道。

这时，长泠收回祈灯，穿过惨象般的坟地。慕锦宣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好像是个战场，倒在地上的是各种各样的人，光祈灯来净化显得十分地微不足道。

他往前走了段路，在一个巨大的血泊中停下。

慕锦宣顺着那人的眼睛看过去，是一支箭将一个人钉在了地上！

这支箭全身黑红，上面还留有残余的黑气，让人不寒而栗。而被它钉在地上的人紧闭双眼，没了呼吸。那支箭刺在他的心口处，流出鲜血。在这一瞬间，慕锦宣感到长泠心口一痛，他缓缓走过去，蹲在那人身边，用手去感受他的脉搏，没有一丝起伏。

慕锦宣在他的身体里，左右一看，看到这人周身都是伤和血，周围也都是散落的羽毛。莫非这是鸟妖吗？

怀着这个疑问，他看向地上之人的脸。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躺在地上的人居然是蓟时灯。

慕锦宣惊讶地半天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但他来不及多想就卷进汹涌的悲意里喘不过气。他能感觉到长泠此刻的绝望，那种感觉像是切身经历了一样。

长泠手中灵力汇聚，将那支箭拔了出来。然后拼命将自身的灵力输送到地上之人的身上。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的灵力就像石牛入海般起不了丝毫波澜。于是，他停下来，静默了片刻。然后从心口处取出了什么，他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慕锦宣感觉到那一瞬间很痛很痛，全身血液都瞬间倒流，让他整个人抽搐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他恍惚间听见了低唤他名字的声音。他睁开眼，眼神微微溃散了一会儿，一滴泪从他的眼中流出。

慕锦宣恍惚了好一会儿，才从刚刚的悲痛中缓解出来。

他稍微偏过头看了下，发现他已经闭目入定了。

慕锦宣收回目光，刚刚梦里的痛还没有缓解。他能深刻感受到心口的疼痛，空落落的，好像他本来在那个位置的东西不见了。

想到这里，慕锦宣用手捂住心口，深呼了一口气，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完好无损的跳动，这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刚刚梦见的一切太真实了，让他觉得一切都是真的。

他一人发呆了好一会，看见天边的太阳慢慢升起，才转动眼睛把心绪受了回来。然后他想起梦里看见的一地羽毛，心想若是普通人类或者修仙之人，应该不会有羽毛才对。可是他看见的确实是蓟时灯的长相，这不会错。他记得自己曾经看志怪录看到过，只要妖族是不完全的人形形态。它们由动物修行化生，虽是人貌，但依旧留有动物的习性。就比如飞鸟一族，它们有着一对超大的翅膀。

慕锦宣盯着蓟时灯思考了一会儿，心里慢慢断定他或许曾是飞鸟一族，然后被长泠救了，羽化登仙，这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那他身上会不会有飞鸟特有的味道啊。

想到这里，慕锦宣忍不住往蓟时灯身边靠近了点，慢慢凑近身子，用鼻子闻了闻。

没有啊。慕锦宣心想道，目光落到蓟时灯的心口处。

霎那间，他的脑海浮现箭刺入心口的场景。

于是，慕锦宣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抚摸上蓟时灯的心口处，想着这里应该会有一个疤吧。

这个时候，他的头顶传来一句：“你，在干什么...”

慕锦宣猛地抬起头，双眼对上蓟时灯的双眼。

“...！！”

不会吧，他怎么突然醒了。慕锦宣心里被吓得抱怨道，连忙坐到一边，干咳了一声，用眼睛偷瞄了蓟时灯一眼，发现他似乎也有些不自在。

慕锦宣知道是自己过了界，连忙道歉道：“我，我，”

他还没说完，便听见蓟时灯开口说：“无事。”

蓟时灯看向他，其实他早就醒了。当时他正打算睁开眼，却突然感觉到慕锦宣不知怎地就靠近了自己。那一刻，他连呼吸都停了一秒，心跳快了一秒。然后，他就感觉到慕锦宣像是在闻什么，正当他纳闷是不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时，一只手触碰到了他的心口。他瞬间被这个举动弄得半身不遂，不敢动弹。

在慕锦宣摸了好一会儿没有下文后，他才睁开眼，低头看向他，开了口。

“雍朝到了，我们下去吧。”蓟时灯站起身，越过他，率先下了马车。

慕锦宣坐在里面，眼睛看着他下了车，这才跟了下去。

“这是邺城。”慕锦宣看着城楼上的刻字说道。邺城是进入雍朝的一个通道，是边境之城，到了邺城便到了雍朝。

蓟时灯“嗯”了一声，放出觅蝶，施展追寻术，让它随着灵气去找。

觅蝶受到法术的牵引，展开翅膀，朝邺城飞去。

蓟时灯拉起慕锦宣的手，施下障眼法，便化成一道黄色的光跟着觅蝶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