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提着灯，慢慢靠近，漆黑的识海亮起微弱的光。
等男子靠近，慕锦宣看清了他的脸，和他一模一样。只有额角一抹仙印，可以轻易分出两人的不同。
“你是长泠上仙？”慕锦宣问道。
长泠点点头，“是。我的意识一定被封于你的识海中，直到现在，才被解开。”
慕锦宣看着他，眼底藏起一丝落寞，“你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长泠捏紧手里的灯，“当年我落入渡厄道，为了防止怨气侵蚀我的灵识，便选择了自封了，这样一来可以防止怨气溢出害人，也可以护住自身的灵脉。等到机缘到的时候，这道封印自会解开。”
慕锦宣听着，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怨气。
因为他体内怨气的缘故，他从小就被父亲厌弃，关进了柴房，与母亲分离数十年。
原来当年道士说他是天煞孤星，是对的。
只是现在他也没有机会再说出这些了。
慕锦宣把落寞和怨怼收拾的干干净净，对上长泠的眼睛，“现在封印解开，我是要消失了。”
长泠听了，愣了一下，将手中的灯举到他的面前。
慕锦宣看见这盏灯，是梦里出现过的祈灯，原来它一直在自己的识海里，难怪每次做梦都会梦到这盏灯。
“你我本就是一个人，只不过一个拥有记忆，一个没有记忆，我现在也不过是一缕残破不全的灵识，没有你算不上完整。而这盏祈灯内封印的就是你的记忆。”长泠说道，“等到封印解开，记忆归位，你我才算完整……”
话音刚落，祈灯便泛起强大的光芒将两个人的身影笼罩了进去。
“这次除了记忆，回归的还有你的修为。”
一语之后，慕锦宣回忆起当年在奚索救蓟时灯的后续。
当年蓟时灯还不是蓟时灯，而是凤凰遗族遥天。他是世间最后一只凤凰，修为高强，却在无数场战役中中箭受伤，陨落于神魔潭。
长泠为了救他，取出了自己一半的心魂和灵识，融入了遥天的身上。
随着心魂和灵识的慢慢融入，遥天心口上的伤渐渐愈合，周身红色灵力流转。躺在那里的人，化成一道流光，变成了一颗蛋——还是一颗红色的凤凰蛋。
灵宿石的生死一面拥有治愈生灵的能力，但代价太大，消耗太多。长泠取出半个心魂后，身体摇晃了几下才勉强站稳。他将凤凰蛋抱入怀中，像是拥有了一个希望。
他不想他死，他要救他，从第一眼见他飞过上天的时候就知道了。
后来长泠把它带入了云雾遥，放在莲花池悉心照料。
因为遥天生前受了非常严重的伤，要修养起来十分地长久。他便一直陪着，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
就这样，过去了两千年的时光。
直到那一天。
他永远记着那一天，天空流光溢彩，红色的灵力将云雾遥的这片天染的通红。一个婴儿从蛋壳中孕育而生，他的身后还有一双火红的翅膀。
长泠见此，施法将翅膀封印了起来。
这一世，他不再是凤凰族，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蓟时灯的存在，他要瞒天过海，守着他长大。
他给他取名叫蓟时灯，小名祈儿，希望他日后能够如愿以偿。
他将蓟时灯带在身边，亲自教他法术，陪他长大。
每逢节日和生日的时候，他都会陪他一起过。
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蓟时灯一点点长大。因为凤凰是神族的原因，蓟时灯生长很缓慢，过了几百年他才长成十五六岁的模样。
长泠看着他，心里明白这一世他只能做养育他成长的长辈，那些其他的念头，早就应该按耐下去了。更何况，他如今是他的师父，哪有师父惦记徒弟的道理，这是不伦。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时光的过去，他将自己嵌入师父的位置里，连他自己也看不出端倪了。
慕锦宣回忆到这里，明白过来，当初在天池那一眼，便是他的一见钟情。
后来的岁月里，他陪着他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有的时候，他站在台阶上凝望着蓟时灯练功的身影，他发现蓟时灯长的越来越清秀，常清山的女弟子时常会找他练功，一起去食堂吃饭，他不再是独自一个人。
这时，他明白，蓟时灯是要长大的。他要娶妻生子，迟早要离开自己。那个时候，他会和妻儿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而偌大的云雾遥只剩下自己。
当时春节，他陪着晴凤和愈光一起过了节日后，见蓟时灯被一群弟子簇拥着，说要留下守岁。他便自己回了云雾遥。
云雾遥很冷清，他没几个弟子，现在回来，就只有他一个。
他从小和师尊最亲，只是师尊死了，他便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
他在莲花池独自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撑着脑袋看向月亮。
莲花池的月亮比别处要圆，要亮，只是透露出凄凉的冷意。
“师尊，你已经回来了。”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长泠睁开双眼，偏头看向走来的人。
蓟时灯手里抱着一壶酒，正笑着朝他走开。
“不是说要守岁吗？怎么提前回来了？哪来的酒？”长泠问道。
蓟时灯抱着酒在他身边坐下，“那里太多人了，吵闹闹的，不如师尊这安静。再说了今天是除夕夜，我想来陪师尊，不想师尊独自一人。这酒是从晴凤师姑那里拿来的，师尊不是爱喝梨花白吗，我便拿了一壶。”
他说着，把梨花白递到长泠面前。
长泠看着他，心里有了种酸楚。他从小跟着师尊在钟阁，见他的次数不过一二。而每一次都是匆匆一别，但他的惊艳却永远篆刻在他的心里。
不知怎么了，他想摸摸面前之人的脸。
不行，长泠按捺住自己要伸出的手，最后所有的思绪化成一句简单的感谢：“祈儿有心了。”
他接过梨花白，打开酒盖，酒的香气扑面而来，令人陶醉。
“今日破个例，允你喝酒。”长泠笑着看着他，他早就看出了蓟时灯的想法。
果然，蓟时灯听了，瞬间开心起来。
长泠变出两个碗，将酒倒出，把一个递给他。
蓟时灯手里捧着碗，轻轻抿了一小口，表情皱了起来。
长泠像是拿他打趣似的问：“怎么样？味道如何？”
“嗯......”蓟时灯的语气一下转了好几个音，“闻着特别想，但喝起来辣辣的。”
“嗯，但不能喝多了。”长泠说道。
“知道了，师尊。”蓟时灯喝了之后，然后一大口闷完了，“不过真的挺爽快的。”他一口咽下去，看向长泠。
长泠喝了一口，回答道：“是啊，挺爽快的。”
后来，蓟时灯陪着他一起守了岁，慢慢地趴在一边睡着了。
长泠转过头，把酒壶放下。他站起身，俯下身子，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往房间走去。
等进了房间，他把蓟时灯轻轻地放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站在床边好一会儿，耳边响起蓟时灯的话：我想陪着师尊
这句话在他耳边一直环绕着，直到凉风吹进屋，他才回过神，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然后他回头看了看睡的酣甜的蓟时灯，叹了口气，走出去，关上门。
慕锦宣想到这里，明白过来，原来他对蓟时灯的一见钟情是命中注定的，而不是一时起意。
念此，慕锦宣忍不住鼻子一酸，睫毛轻轻扇动。
云舒见他表情的变化便知道他已经想起来了。
良久，慕锦宣身上的怨气被净化完，云舒收回镜子，捂住胸口，长疏一口气。
慕锦宣睁开眼睛，双眸透露出清冷，已和方才不同。
“醒了。”云舒坐起身，拿起杯子将里面的水喝到底。
“嗯，多谢，师娘。”慕锦宣轻声道。
云舒右手一顿，转过身笑道：“你许久没唤我这个称呼了。”
慕锦宣抿了抿唇，“是啊，时间过得太快，我还记得当年师尊带我去明凰宫的场景，那是我第一次唤你师娘。”
只是他那个时候太小了，对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师尊告诉他的他才记着。等到后来，师尊叫他去常清山，他便一直守在那里。直到神魔之战结束，他前往冥界才知道封印了魔神后，幸存的三位真神纷纷陷入了沉睡。直到一千年后，其中一位真神重新苏醒，万物复苏。他在神界废墟中看见了云舒的身影。可是那一次见她，他觉得和记忆中的女子有不一样的地方。但他说不出来。
后来，她时常会闭关，两人见面的时间总是错开，也没来得及多说几次话。直到他以身殉劫，在奈何桥见面也是一面而过，才等到了现在。
云舒听了，眼神有些诧异，她其实记不太清有没有见过的事了，毕竟太久了。
“确实挺久的了。”云舒放下茶杯坐下来，“只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事？”慕锦宣刚刚融合完，身子还有些虚弱，他揉了揉额头。
云舒看了眼屋外了蓟时灯，慕锦宣见她目光落入外面，心里便知道她要问什么了。
“都说凤凰一族早已消失在时间的尽头，最后的遗族也在大战中身陨道消，我看还没有。”云舒静静地看着他，缓缓道：“时灯就是遥天对吗？”
“是。我当初用了一半的心魂救他，又用了一半灵识替他修养魂魄。”慕锦宣答道。
“难怪，原来你留了心魂在他的身上，不然天劫之下你早就魂飞魄散了。”云舒叹了口气，语气带上怒火：“但你知不知道用心魂去救危险有多大，万一没有成功，你会死。”
“我知道，但我愿意。”
云舒闻言，表情震惊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开口道：“你.....”
“正如师娘所想，我......”慕锦宣忽然发现自己仍然没有勇气说出来，停顿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我不想让他知道。”
云舒无奈地没有在说什么，她知道他的性子拗，一旦决定了，谁也改变不了。
“好，我不会说的。”云舒看着他：“你刚刚才恢复，先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说完，她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屋外，守着的蓟时灯时不时往里看。云舒设了结界，他看不见也听不见里面的情况。但他觉得有云舒真神在，不会出什么岔子。
“哎哟，我说你都往里面看了多少遍了，也不眼睛长疖子。”司婉一边捡药一边吐槽。
蓟时灯收回目光，见她在里面忙活，便走过来，拿起一味药材左右看了看，开口道：“这里有生之花。”
“对啊，主人用法术凝聚而成的，将花粉碎落于药材中，可以治疗瘟疫。”司婉说道，拿药方递到蓟时灯面前，“你既然现在无事，那帮忙收拾下药材，然后托人给患病的百姓送去。”
蓟时灯照着单子上的药名，把药材放在草纸里，然后捆起来。等他弄了五六十个的时候，里面的房门被打开，云舒走了出来。
“神尊，我师尊他怎么样？”
“怨气已经化解了，他如今身子弱，在休息，你可以进去看看他。”云舒说道。
“好。”蓟时灯放下手里的活，焦急万分地进了屋。
云舒把蓟时灯放下的药材重新放好，轻轻咳了两声。
“主人，你消耗了太多的灵力。”司婉走过来扶住她。
云舒摆摆手，“没事，快把药弄好，给吴大人送过去。”
“是。”司婉神色忧虑地看着云舒，手里加快了速度。
云舒慢慢调理下气息，心中想到当时那支化神箭出现的时候，她的神力竟然有种被压制住的感觉。
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