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慕锦宣把做好的早饭放到桌上的时候，蓟时灯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他，慕锦宣开口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今天一早，慕锦宣便让蓟时灯到城里打听关于万宗门的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问到了一些，说是七十年前齐川妖物横行，万宗门为除妖得罪了他们，死后魂魄不散，才被灭了门。”蓟时灯说道，“对了，今天早上我还听说，昨夜万宗门里忽然寒风呼啸，里面传出模糊不清的惨叫声，像是在鬼哭狼嚎。”

慕锦宣一愣，“惨叫？不是死绝了吗？”

“我听附近居民说的，说是不知怎么，安静了好些年，昨夜突然有了这动静，把旁边的人吓得半死。今日一早便请了道士前去施法，要压住里面的邪祟。”蓟时灯说道。

“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慕锦宣皱起眉头，如果说万宗门的人是被人杀害，导致怨念不散，那也不应该沉寂了六十年之久。除非有什么东西一直镇压着这些怨灵。不然，这齐川早就没活口了。

蓟时灯坐下来，神色似有些凝重，“师尊，我还听到了一个版本。”

“什么版本？”

“也许你昨夜猜的没有错，那个画中的女子有可能就是花芙蓉。”蓟时灯开口道，“今早我问到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他又说事实并非如此，说是当年降服妖物的并非万宗门，而是一位女侠，和画中的人长得一样。老人说当年南山之中有一狼妖，以吸收生人魂魄为食，为了提升修为，放任底下小妖四处抓活人，导致城中百姓苦不堪言。就这个时候，那女侠入南山，与狼妖大战了三天三夜才将狼妖杀了。后来不知怎么了，万宗门冒领了这份功劳，那女侠沦落为人人喊打的地步，被万宗门一把火烧死了。”

“烧死了？”慕锦宣震惊道，“她不是名门修士......你说她是花芙蓉，是有什么凭证吗？”

“老人说当时她能够一战狼妖，使用的正是名扬四方的芙蓉剑花。”蓟时灯说道。

慕锦宣想起花珩跟他说的时候，提到了花家有一绝世武功，数代以来修炼成功的人只有花家开祖花酒昱和花芙蓉。花珩说这个武功会折损阳寿，使身体变得阴柔，花家历代家主没人练，也不敢练。

“一剑如芙蓉出水，当时花酒昱便是凭借这个功法才打败了扶摇国，成功当上了国师之位，名垂千史。”慕锦宣轻声道：“若这位女子使用的是这套功法，那只能是花芙蓉了。可是她怎么会到这来，你说百姓请了道士做法？”

“是，现在道士已经到万宗门了。”蓟时灯说着拿起一块饼，正要往嘴里塞，被慕锦宣一把拉起来，“别吃了，赶紧去看看。”

“嗯嗯......”蓟时灯把饼迅速塞进嘴里，急急忙忙地跟着慕锦宣出了门。

万宗门外，围了很多人，圆圈之内，五位道士绕着拜祭台跳舞，咿咿呀呀地念着什么，然后桌上的三根烛火忽然燃了起来，周围百姓深吸一口气，面露惊讶和佩服的神色。

慕锦宣和蓟时灯从外面一点点挤进去，看到了一会儿。慕锦宣歪过头，朝身边的人问道，“既然是做法，为什么不进去？在这外面，对里面可有用处？”

“那是自然，大师说里面阴气太重，如果进去，会把恶鬼放出来。而外面阳气重，在外面施法再传进去，可以更好的镇煞。”男人说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听大师的就对了。”

“......我还听说是因为昨晚有鬼哭声，是怎么回事啊？”慕锦宣看了两眼法台，便听见蓟时灯在一旁念叨：“这手法都不对，还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

慕锦宣轻轻偷笑，听见身边人道：“是啊，昨晚可吓人了，听附近的人说半夜传出咚咚地敲门声，瘆人啊。所以一大清早就请了大师来。我看这个情景，定是冤魂索命。”

“冤魂索命？我听人说这万宗门一夜间被灭门了，谁做的啊？”慕锦宣问道。

“我猜定是那花芙蓉干的，这齐川谁不知道她被万宗门烧死了啊，报复呗，真是心狠手辣的一个女子啊。”男子语气不屑，对花芙蓉这三个字更是加重了语气，充满了厌弃，“先前这里闹鬼的时候，本来有一位法力高深的高人，他设下了什么法阵，这才安稳了这么多年。哪知道昨日又来了。”

“可我听说她早就死了，像这种被仙门处以极刑的，不都是会被束魂吗，怎么可能回来报复呢。”慕锦宣看着他问道。

那人听了他的话，脸色越变越复杂，干脆不耐烦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多问题，我不知道，别问我了。”说着，他摆了摆手，往另一边靠了靠，离慕锦宣有几米远。

慕锦宣：“......”

“师尊，你这问得也太直白了，平常人哪里懂这些。”蓟时灯的语气带上了些许笑意，慕锦宣瞪了他一眼，“我不过是想知道的更多些，这些事之间想必是有关联的。你想想......”

“我当然知道，只是......”蓟时灯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那边传来“呼”的一声，是烛火冒出了巨大的火光，往万宗门那打去，消失在门上。

五位道士停下来，站在法台前念着咒语，门上出现青白色驱邪法印。随着他们语气的加强和语速的加快，驱邪法印散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一瞬间，本来有寒风吹动的万宗门渐渐安静下来，里面重归寂静。

法印慢慢消失，五人停下来，其中一位更年长的法师道：“诸位请放心，里面的邪祟已平，不会再有威胁。”

此言一出，周围人皆松了口气，露出喜悦的神情，你一言我一语道：

“太好了，太好了。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

“太谢谢大师们了，你们简直就是活菩萨啊。”

……

“啧啧啧，表面功夫。”蓟时灯内心编排道。这驱邪法印虽能镇住一段时间，但里面怨煞之气那么重，早晚会冲破，还好意思说日后安然，“师尊，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慕锦宣沉思了一下，方开口道，“等他们走了，进去看看。”

万宗门位于齐川最南面，因为当初闹鬼，很多人都搬离了这里，只剩下窸窣的几个人家。

等人散光了，两人觉得从正门入不太好，于是绕了一圈找到了后门，推门而入。

万宗门里面已经十分地萧条了，枯枝残叶落了一地，陈年的血迹到处都是，可见当时的惨状。在某些隐秘的角落，还能看见些许白骨，它们被一点点风化，只剩残骸。

“太惨了吧。”蓟时灯揉了揉鼻子，这里虽然已经过去了六十年，但味道还是有些的。

慕锦宣没理会他，继续往里走。穿过走廊，便到了弟子的居住之所。这里的窗户已经破败，结满了蜘蛛网。慕锦宣走进屋，在染红的墙上轻轻撕下用朱砂写着的驱邪符咒，若有所思。

蓟时灯后他一脚进了屋，见他手里拿着符咒，瞥了一眼，愣住了，“师尊，这……”

“是愈光的笔划。”慕锦宣答道，顺手递给他。

“师叔？”蓟时灯接过符咒，看了看，的确和愈光的字迹一样。

“刚刚我问那人时，那人说当年有一个法力高深的高人前来镇煞，我想应该是他。”慕锦宣说着便走了出去，他在万宗门各处发现了一样的符咒，它们的方位不同，有东南西北，有阴有阳，有正有反，刚好形成了除邪法阵，将这里面的冤魂镇压住。经年日久，他们便会慢慢被度化，只是这个仪式还未造成，就被破坏了。

慕锦宣找到一处被破坏的阵点之处，这张符咒由红转黑，符咒处已经有了破损。

“师尊，你怎么走的这么快。哎？这是什么？”蓟时灯到他身边，“这张符咒破了，所以法阵才会破，昨夜才会有动静。嗯……难不成昨天有人来破坏了这个地方。”

慕锦宣将符咒撰到手心里，头脑对这些事混乱，没有一点头绪。

世间对万宗门灭门的说法不一，大多数都是惋惜与痛恨，说是花芙蓉冤魂回来报复。但也有人说不知情，是一桩迷案，没人亲眼目睹事实真相。

“有人说是花芙蓉回来了，师尊觉得呢？”蓟时灯方才站在一边，就听到了几个人在那里小声讨论，如今看见门中惨象，便问了出来。

慕锦宣转眼看向他，“你猜？”

“我猜师尊认为不是，因为通常仙门处理犯人，都会用安魂仪式，束缚住他们的魂魄，这样无论是怎么样的刑法，会让他们神魂俱散。”蓟时灯说着，见慕锦宣的神色未变，不禁疑惑起来，“可是如果不是魂归索命的话，那会是谁，万宗门得罪过谁吗？”

“一般仙门之地有保护结界，普通妖魔鬼怪哪里能自由出入。花芙蓉是七十年前死的，万宗门是六十年前才被灭的，相差了十年，怎么也说不过去。”慕锦宣此刻心里愈发着急，堆积在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

“那，问问师叔，或许他知道什么。”蓟时灯见他满脸愁容，只可惜他没能打听到很多的消息。

慕锦宣摇摇头，“现在捎信过去最少也要两天的时间，莲儿等不了那么久。人不会平白无故的失踪，莲儿也不是宿夜不归的人，定是被什么人拐了去。”

蓟时灯点点头。

慕锦宣想了一会儿，“你说你今早问到了一个老人，他与世人所说的不同。你知道他在哪吗，我想过去再问问，或许他还知道些什么。”

蓟时灯：“当然知道，他就在城南。”

“去看看。”慕锦宣说道，重新绘制了一张符咒，贴到原来位置。他与愈光的属性不同，但也接近，要重新修补被破坏的阵法是完全可以的。

当符咒重新绘制，法阵的力量得到补充，四方之地，天地之间，一道红色的法阵出现在上空，一点点往下压，最后消失不见。

慕锦宣见阵法修复完成了，才转身道，“我们走吧。”

两人从后门出去，蓟时灯用笔画了一道符咒印在门上，方才安心离去。

城南的房屋比其他城区更为老旧，蓟时灯带慕锦宣到了一家酒馆。

酒馆已经有些年岁了，外面摆了一张木制的桌子和四把长凳。在栏杆的另一边放了几坛酒。

慕锦宣往屋内看去，只见一位老人正在柜台收拾着什么。感觉到蓟时灯进去的时候，他抬起头，脸上露出微笑，“蓟公子，你又来了，快坐快坐。”

他说话很利索，从桌上拿起一块抹布帮他们擦凳子，笑得牵强，“不好意思，我这酒馆已经许久没人来喝了，都积了灰。”

“老人家，我来吧。”蓟时灯从他手里发过抹布，把桌子和凳子都擦了一遍。

慕锦宣走进屋，抬眼看见屋顶已经破了洞，可见老人过得多寒酸。

老人看见慕锦宣，面色惊喜道，“这是哪来的白衣仙君，怪好看得嘞。”

慕锦宣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听见蓟时灯轻轻的笑声，“老人家，他是我师尊。”

“原来是蓟公子的师父，快坐下来吧。”老人从柜台拿了两壶酒和三只碗，分别放到蓟时灯和慕锦宣面前，“这是桂花酿，存了很多年了，一直没人陪着喝。今日你们来，便开了。”

“谢谢老人家。”慕锦宣端起碗，喝了一口，酒香浓郁，夸赞道，“好喝。”

老人听了，笑得开心，“那是自然，这是我亲手酿制的，用的是上好的桂花。”

慕锦宣点点头，侧眼叮嘱蓟时灯，“你要少喝，省得到时候醉了还得我抬你回去。”

蓟时灯刚抬起来的手瞬间冻住，他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喝一口便醉的少年了。不过慕锦宣既然开了口，他自然会遵循，便只浅浅的喝了一口，放了下来。

老人见他们这样，笑意更深，眼里却是充满着悲意，“许久未见这么温馨的画面了，还真怀念啊。”

“我见老人家独自居住，妻子儿女呢？”慕锦宣问道。

老人在他问出这个问题后，拿起碗将碗中的酒一口干了。烈酒下肚，老人的眼里泛起红色，慢慢开口道，“我妻子早死了，是被妖怪害的。而我孩子，因为我的一时之念和坚持，觉得我给他们丢脸，怕惹上事，便与我一刀两断，离开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人的声音哽咽住了，眼里有了泪花，但依旧说道，“我认为我没有错，可世人不相信，我一言难抵万语，渐渐的身边便冷落下来，才到了如今。”

他说完，叹了一口气，倒了一碗酒，又喝了一口。

慕锦宣见他如此，想开口，便听见他说，“我知道二位来是为了打听关于花姑娘的事吧。”

慕锦宣和蓟时灯点点头。

老人家咽了口气，也点了点头，“这件事我苦守了七十年，现在我便说出来吧。”

“花姑娘根本不是像世人所说那样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她是个好人，是个活菩萨，更是我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