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萧忆回到萧家的时候，萧培已经在厅堂候着了。

萧忆行礼叫他：“爹。”

“昨夜去哪了？”萧培转过身，面色严肃。

“昨夜和怀春出去玩了，我与娘说过，娘同意了。”萧忆说道。

萧培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爹知道你与季家公子玩得好，感情深。但你要清楚，季拂柳是平王妃，而阿紫即将是安王妃，我们与他们所站的阵营就不一样。”

萧忆微微垂眸，他知道萧培的意思。之前，萧培虽然知道他们有来往，却从未多说什么。现在萧培特意等着这里和他说，他就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

前阵子前太子因为贪污银财被圣上废黜了太子之位，软禁了起来。现在圣上年迈，又废黜了太子，现在皇储之争便落在了二皇子洛一桁和四皇子洛元羡身上。萧紫喜欢洛一桁，圣上便一早下了旨将她许配给洛一桁。现在算算时间就在下个月了。而季家二小姐季拂柳已是平王妃，立场显而易见。

“阿忆，我希望以后你能少与季怀春往来，这不仅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萧家好。”萧培意味深长道。

“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萧忆低声道。

萧培微微点头，他这个儿子做事向来有分寸，答应的事便一定会做到。

“对了，还有你与心儿的婚事......”

“爹，我有点累了，先回屋了。”萧忆行礼告辞。

萧培看着他的背影，疑惑不解。

回到屋里，萧忆站在窗前，想起与季怀春回来的路上时，自己问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季怀春温柔的笑了笑，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温柔：“小的时候我的猫丢了，是你救了它，并把它还给了我，你不记得了？”

萧忆愣了愣，他想起来小时候的一次，看见一只迷了路的白猫，自己就一直抱着猫等猫的主人来。大概等了一个时辰，一位比他年纪大一点的男孩走过来，对他说：“这是我的猫，可以还给我吗？”

萧忆抬起头看见他，把猫还给他：“还给你。”

“谢谢。”

回想起来，萧忆轻轻一笑，调笑道：“莫非那个时候你就看上我了？”

季怀春百般无赖地倒着走在他前面，笑着说：“是啊，我那个时候就看上你了。”

萧忆与他对视，两人眼里皆有春风。

萧忆静静地站在窗前，很久之后，他才把窗户关上，不再看外面的风景。

三个月内，第二个月的时候，学堂正式结束了。季怀春和萧忆走在山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季怀春偷偷看了他一眼，率先开了口：“阿忆，这两个月你都不怎么主动找我说话了。是不是......”

“不是。”萧忆打断他的话，他知道季怀春想说什么。

季怀春见他否认，心里有块石头落地。

萧忆继续慢慢往前走，“我爹说以后要我和你少接触，我并不想。但你知道，我爹的态度强硬，若是让他知道了，只怕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季怀春目光凄哀地看着他，是什么原因他当然知道。但他与萧忆一样都不想割舍两个人的情感。可是季家的立场就注定了，他们与萧家，自己与萧忆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不管哪方胜利，对另一方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下个月我姐姐大婚，你来参加吗？”萧忆转过身问他。

萧紫与洛一桁大婚请了安都大户人家，季家自然也在里面。

“来，为了见你一面。”季怀春说道。

萧忆温柔一笑。

一个月后，萧紫和洛一桁大婚。

萧忆一路送萧紫到安王府。洛一桁温柔地伸手牵住萧紫的手。萧紫透过红盖头的缝隙看向洛一桁。洛一桁见她的小动作，牵着的手握的更紧。

萧忆随着人群进了安王府，看见季怀春来了。

等萧紫进了洞房，洛一桁招呼大家入座。萧忆向洛一桁敬了一杯酒，“恭喜殿下。”

洛一桁笑的甜蜜，“谢谢阿忆。”他对萧培和宋辞语说：“能娶到阿紫是我的福分。”

萧培和宋辞语笑的开心。

宴席中途的时候，萧忆趁着他们聊的火热，提前离开了。他来到安王府的庭院，心事重重。

萧紫嫁给了洛一桁就代表萧家再也不能改变自己的立场，和平王与季家永远对立了。

“阿忆。”季怀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萧忆转过身，看见他：“你怎么来了？”

“我见你一个人出了大堂就跟过来了，怎么？心情不高兴，今天可是你姐姐大喜的日子。”季怀春说道。

萧忆回过身，“姐姐的大喜之日我当然开心了。但这也代表我家正式加入了安王的阵营，彻底与你们对立了。”

季怀春微微垂眸，他是知道的。

萧忆走着，季怀春跟着。

良久，季怀春快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说：“别不开心了，不管在哪一边，我对你的心意永远不会变。我们很久没出去玩了，今日去怎么样。反正我爹和尚书大人一时也顾不到我们。”

萧忆看着他，把手搭在他的手上，然后握住：“走。”

季怀春带萧忆去了戏园子，听名角唱曲。之后两人还去了季怀春小时候最爱吃的一家店，萧忆吃的时候便赞不绝口。

黄昏的时候，季怀春把萧忆送到萧府，他不能进去，只能让他进去。

萧忆回过头，虽然恋恋不舍，但还是转头进了府。

季怀春等他进去了，看着黄昏的景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惋惜道。他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的关心会这么艰难，甚至可能会生死两隔。

那一次分离后，朝堂之上，洛一桁和洛元羡的对抗越来越凶。洛一桁得了萧家，慕家和宋家的支持，在朝堂之上也获得很多朝臣的赞赏。而洛元羡这边慢慢处于下风。也正因如此，萧培更加不愿意萧忆与季怀春来往。他以要考取功名为由让萧忆在家不得外出。季怀春想见也见不到。

直到半年之后，朝堂大变，洛元羡暗自集结私兵被发现，圣上震怒，命人调查，发现正是季家和蓝家的暗中帮助。

那夜，洛元羡意图起兵谋反，却被洛一桁带兵围剿。洛元羡不愿示弱，宁死不降，自刎于大殿前，鲜血流了一地。

洛元羡一死，剩下的便是季蓝两家了。

这天夜里，风云剧变。

季怀春坐在屋内，拿着毛笔，在纸上写下。他的耳边是三妹和母亲的哭声，她们哭的不仅仅是季家的悲剧，也有季拂柳的死讯。洛元羡死的那天，季拂柳也上吊自杀了。

季怀春忍着泪，一笔一划写下来。等他写完，把信收好，官兵已经冲了进来。

他把信藏好，已经没有时间送出去了，也不知道萧忆以后有没有机会可以看到。

季怀春看向今晚的夜，没有一点星星，只有一轮残月，和他与萧忆定情的那一晚很像。

官兵冲了进来，季怀春放下笔，一切都结束了。

蓟时灯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想出手帮助。但他很清楚的认识到，这是梦魇，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蓟时灯去看萧忆，他被关在房间里，门口有侍卫守着。因为在季家被下旨后，他曾哭求萧培救救季怀春。可萧培不愿，成王败寇，如今结局已定，他不会拿萧家的未来冒险。萧忆看到萧培的决绝，一个念头之下跑去了安王府。

萧忆一路狂奔，刚到安王府的时候，被萧培派来的侍卫打晕带了回去。就这样，他被锁了起来，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直到季蓝两家被灭族，萧培才把他放了出来。

当萧忆走出房间的时候，抬起头，用手遮住了太阳。他被关了好几天了，一下见到光有些不适应。

萧忆被叫去了厅堂，萧培和宋辞语坐在那里等着他。

“阿忆，我与辞语知道，季怀春是你最要好的朋友，但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都无法改变。”萧培语重心长说道。

“阿忆，你爹说得对，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安王继承太子已成定局，你不要再闹脾气了。”宋辞语满眼柔情地看着他。

萧忆垂下头，不作答。

萧培叹了口气，与宋辞语对视一眼。宋辞语微微点头，示意他说。

萧培看向萧忆，开口道：“我与辞语还有你舅舅商量了，为了萧宋两家的巩固，你与心儿应当尽早结婚。”

萧忆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急切道，“爹，娘。”

“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心儿对你情根深种，你对她不也一直很好吗？”

“可我只当她是妹妹。”

“好了，别说了，这件事定了。你与心儿的婚事两日后完成，到时候我会请安王殿下来，他会带着圣上的旨意。”萧培说道。他站起身，走到萧忆面前，面对萧忆困惑的目光，“阿忆，你是萧家嫡长子，更是萧家唯一的公子，是萧家未来的希望。你的婚事将来会助你的仕途更上一层楼。”

“爹……娘……”萧忆看了萧培，又看了宋辞语。

宋辞语撇开脸，很明显同意萧培的说法。

“阿忆，爹老了，尚书的位置和萧家的光荣迟早要落在你的身上。这次，你不要再逃了。”萧培说道。

萧忆看着萧培的眼睛，他发现萧培已经有了白发和皱纹。萧培真的老了。

“我知道了，我答应爹娘，两日后会迎娶心儿入门。”他说完便转身离开。

两日后，萧府和宋府大喜。

宋禾心穿着嫁衣来到了萧家，与萧忆拜了堂，成了亲，她心里的愿望终于得到了实现。

可是当夜，她苦苦等候，却没能等来萧忆。

萧忆穿着红色婚服走到云涧山的小屋里。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已经积了薄灰。

萧忆把灰尘轻轻拂去，在季怀春原来埋酒的地方挖出一坛酒。这坛酒是那天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埋的，还说好等以后有机会了就来喝了。可惜他们一直没等来这个机会。

萧忆打开酒，是熟悉的味道。他拿了两个碗，都倒上了酒。

他看着拿起碗，一口喝完了。他抬头看月，今晚是圆月。可是他却觉得没有残月好看。

萧忆看向那碗无人动的酒，耳边响起那天他们埋酒时自己说的话。

“你可不要偷喝了，知道吗？”萧忆看着季怀春，眼里警告他。

“哎呀，我知道了。我保证不会偷喝。”季怀春无奈道，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萧忆似疑非疑地看他。

季怀春立马竖起三根指头，故作发誓地说：“我季怀春对天起誓，绝不在阿忆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喝这坛酒。”

“偷喝了呢？”萧忆挑眉。

“那就永远娶不到老婆呗。”季怀春睁着一半的眼，笑嘻嘻地说。

萧忆翻了他一个白眼，威胁说：“所以你是打算娶老婆吗？”

季怀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放下手，诚恳说：“没有，绝对没有。”

萧忆没搭理他，把酒埋好。

季怀春拉住他的手臂，站在他面前，“阿忆，我真的没有。”

萧忆看他表情算是诚恳，拿开他的手，“我这次信你了。”

……

这已经是很远很远之前的事了。季怀春答应自己不偷喝这坛酒，他做到了。可是，他却没有做到。也不知道季怀春知道后，会不会怪自己不守诺啊。

梦境持续向前，蓟时灯随着时间看着事情的发展。

萧忆娶了宋禾心之后，没过几年，萧培和宋辞语先后离开了。萧忆承担起了萧家的重担，仕途继承了萧培的尚书一职。

时间一直过，又过了四年，萧忆到了季府。这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重临故地。

如今的季府已经被封了，蜘蛛网和枯枝落叶散落一地。

萧忆推门而入，季府的地面上依旧鲜血淋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心头一痛。但他依然往里走，来到季怀春的房间。

季怀春的房间已经很破旧了，他看到蜘蛛，蟑螂到处爬。

他走到书案山，莫名地想起季怀春曾对自己说，他特别喜欢藏东西，就放在桌子下的桌角里面。

萧忆沿着桌边摸索着去找，在最里面的角落里摸到了一张纸。

这张纸已经泛了黄，想必是多年前写的。

萧忆打开纸，里面的内容让他脸色瞬间一变。

这是季怀春写给他的信。

信上说：阿忆，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也是最后一次写。此时此刻的我，听着耳边的哭声，望着无边的黑夜，看着无止境的杀戮，心情无比悲痛。我曾劝过父亲不要助平王暗自结兵，可是劝住无效。季家终究是迎来了这一天。

阿忆，在这场没有硝烟的争斗中，你我之间的命运早已注定。可我从来不后悔认识你，喜欢上你。我很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刻，也很怀念我们之间的一朝一夕。

如今，我写下这最后一封信，却无力将它送出去，只能将它藏起来。如果多年之后，你来到季府，来到我的房间，发现这封信。请记住，我永远爱你，生时爱，死后亦爱。

阿忆，希望你往后余生皆是美好。

最后落笔名：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