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地界比人界广那么一点，但没有气势磅礴的山川河流，也没有醉人的春暖与花香，并且物产还很贫瘠。

正所谓：太荒太荒。

那是真的很荒。

就连人与妖族边界接壤处那个鱼龙混杂、不分人鬼的地方，都比太荒任何一个地方都来得繁华、来得明亮。

如果是硬是要说出一点好处，那估计就是民风比人族开放自由，没有那么多规矩。

妖族历来统治者的居住所在——九天长阙可以称得上是最好的住处，登上巍巍登云梯后就是一个恢宏无比的白玉广场，因为太过久远，铭刻着由来与名称的石碑已经模糊，不知道它原来叫什么。

十六根擎天雕龙绘兽的玉柱直冲血月云霄，而此之后，便是倚仗着上可揽月抚天的雄伟高山而起的数十座华美宫阙。

地方实在是大，且空旷幽幽。除开连绵宫殿，光下边这个白玉广场，在战时就能成为容纳数以万计临渊军将士的点将清兵台。

而在与之相对的和平时代，如果任之空荡荡的，则把整个九天长阙显得太过寂静冷清，没有生气。

所以为了与民同乐，添些热闹喜庆的氛围，在很久以前，老祖宗就决定在无战闲时把白玉广场空出来，无论男女老少，无论种族，不管是散步唠嗑的，还是看雪看月亮的，都可以到这里打发时间。

如果有争端摩擦，会由暂时未入临渊军的、在外门历练的年轻小将维持秩序。

这个规矩代代沿袭，以前若是运气好的话，勇猛有为的小伙子还能与定时前来巡查的将领们到点将台上切磋一下武艺。

不论出身，不论家世，只讲能力胆识与修养，如果真的是蒙尘明珠，说不定还真的能得到将军的赏识，破格选入临渊军磨砺磨砺。

不说远了，如今地位仅次于将军的副将郁修庭就是被寒澈以这样的方式提拔上来的。

沉曜天狼一族生来天赋过人，凭借先天优势立于不败至高之地，所以只要它们一出现，就默认是领头者。

虽然血统尊贵且比任何妖族都要专情，但因为坐拥高位以护妖界的缘故，鲜少有将军是寿终正寝的，多数以战死为终结，所以香火稀少。

经千百年绵延繁衍至今，就只剩下寒朗和亲弟弟寒欢两位血脉纯正的后裔子孙。

寒朗的阿娘望央在怀上寒欢两个月的时候，只是还没查出来，阿爹因为旧伤复发骤然病逝，所以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将来还会有一个儿子，孤身的寒朗还会有一个在世的血脉兄弟。

寒朗听军医爷爷说，那时候因为母体惊惧，导致弟弟胎里不足，最后还是早产，所以刚生下来不过半个月，寒欢就被送到修真界广闲洲的竺家养病去了。

如今偌大的九天长阙，只剩下寒朗一个人在这里守着。

副将郁修庭虽然是从底层摸爬滚打出生，但为人忠心耿耿，随寒澈征战、出生入死多年，为妖族鞠躬尽瘁。

寒家与郁家本来是要定姻亲关系的，想要来个亲上加亲。谁知道两家都生了男孩，只能作罢。

可偏生寒澈嘴硬，非要说双方连亲家礼都高高兴兴地收了，那勉勉强强也算半个姻亲关系。

寒澈与郁修庭惺惺相惜，出生入死，一同征战无数，所以临终之际，先将军将只有七岁的寒朗托付给了郁家，命其代管妖族最锋利的刀刃——临渊军。

暂掌妖族大权的郁修庭本来是应该毫无异议地住进九天长阙，可他自己却选择了最最边上的一处宫殿——望云霄。

这样的话，每当妖族有大小事，需要他出面来处理又不知道怎么找他时，一抬头就能看见这里。

在朦胧月色之中，冷霜银华轻柔柔地洒在身上，少年郎生得俊美无俦，玄靴信步踩在缝生青草的白砖石上。

十三岁的脸庞尚带着青涩稚嫩，微卷银发马尾散在清挺背后，或落于肩头，眉眼之间有着属于妖族不羁桀骜的野性。

披夜而归的寒朗已然敛去了周身属于人界的热闹烟火气。

他没有穿着在军中时的轻装银甲，反而腰束兽头封带，暗纹白衣干练地配着玄色束腕，骨秀蕴神清，揽月展风华，没有名贵的装饰，显衬得却是少将军别样的英气与风流。

虽然天色已晚，偌大的广场上已经没有多少妖或者人在闲逛，但总有几家人的小孩子特别精力旺盛，欢声笑语伴着拨浪鼓的声音轻灵灵地传来。

寒朗刻意避开了人，待到回到望云霄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朱金大门，伴着吱呀声响，偶有小池里赤斑白鱼跃出水面觅食而荡漾开来的水声。

他放轻脚步，穿过几道回廊，却还能通过月影纱窗遥遥瞧见自己住的那间屋子里燃着几盏昏暗的灯火。

容姨离开的时候，还是给他留了长明灯。

寒朗双亲先后离世的那一年，尚且年幼的他遭受着巨大打击，连唯一与自己有血脉关系的亲弟弟也被送走了。

小小的银狼什么挽回不了，也做不了，只能徒然地守在挽着白素的空寂殿宇，躲在角落里把自己封闭起来，什么也不肯吃，也不肯说话。

将军新丧，妖族难免动乱一番。

郁修庭一边稳控局面，防止有心术不正的人趁对少将军起不臣的心思，趁机作乱要挟幼子夺位，一边还要料理先将军和将军夫人的后事。

寒朗后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当时郁叔忙得脚不沾地，熬红了眼睛，皱纹多添了好几道，明明和父亲差不多的年纪，却早早生了白发。

而其妻素卿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白日帮衬着丈夫，已然疲惫不堪，但得了空之后，依旧拖着劳累的身躯，不厌其烦地来哄寒朗，耐心地安慰开导着，替过世的望央陪着他。

当时寒朗实在是太小，素卿容不放心，所以与郁修庭商量了许久，才决定把寒朗接到望云霄。

臣子和少主，最后勉勉强强地拼成了一个家。

周围无人，四下安谧，寒朗这才放下心中的防备，懒洋洋地伸了懒腰，卸下一天的疲惫。

他一边吹凉顺路带回来的红豆芸泥馅的元宵，一边清点着这几日赚来的工钱，碎银掺杂着稀拉的铜板，算算离买到翠祥斋的那根掐金丝玉簪子还差多少钱。

正当他聚精会神地算着又吃着，一只沉稳有力的手猛地拍了拍寒朗的肩膀，吓得他差点尚在嘴里的吃食喷了出来。

以为遭了鬼的他急慌慌地一挥手，将银钱都尽数收进乾坤袖中，连咳几声顺气之后，回眼望去，看清来人之后抱怨道：

“郁叔，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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