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太郎一转身，目不转睛地盯着仇英瞧了又瞧。突然，他大叫一声就要扑过去，却被常玉坤一把抱住后腰，死命地往后拖。

“八嘎！”山本太郎拼命挣扎着往前冲，“就是他！就是他！我要杀了他！”

史小曼第一次看见这种阵势，吓得抓起小手提包就要往外跑，却又冷不丁好奇地站住了。瞧那人一身正气，会不会再把山本太郎揍一顿？其实，高兆铭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真怕仇英一时火起，在他的办公室里跟山本太郎动武。他见常玉坤拖不动仇英，山本太郎又一个劲地哇啦哇啦直叫唤，急得他满头直出大汗。幸亏屋外值勤的警官喊来一帮警察冲入房间，才把像只疯狗似的山本太郎摁住了。此时，高兆铭也顾不上仇英是潘家大院的人，赶忙命令常玉坤把他押进班房。山本太郎见仇英被几个警察押走了，又大喊大叫地把高兆铭威胁了一通，这才忿忿地离去。此时此刻，高兆铭的心中叫苦不迭。眼看就要化解的事情，又被搅得如此不可收拾，一时也没了主意。史小曼毕竟是个心眼灵活的交际花，却没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尤其仇英的所作所为令她十分感佩，就更不会让他蹲进班房啦。

“高局长，”史小曼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有什么可着急的？不管牢狱里关的是张三还是李四，你是打定主意要把他放出来，对不对？日本领事馆才不稀罕问你抓的是谁，该怎么打发他，只管去做就是了。”

几句话，顿时说得高兆铭茅塞顿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平静了下来。高兆铭不禁暗暗思忖，都说史小曼八面玲珑，果然名不虚传。此时，史小曼也懒得待在警察局，便告别了高兆铭轻轻松松地走了。

高兆铭毕竟不敢得罪潘家大院，便赶忙把常玉坤找来，问他把仇英关进了哪里。常玉坤更不敢得罪潘家大院，便告诉高兆铭说，将仇英送进了一个干干净净的房间，连个牢卒也不设。恨不得仇英想开了，自己走出警察局。高兆铭闻听，悬浮的心也就踏实了许多。

“常队长，”高兆铭问道，“那个愣小子叫什么？”

常玉坤说：“他说叫仇英。”

高兆铭的手心里顿时攥了两把汗，这不正是牛延寿让他盯住的那个人吗？不过，他既是潘家大院的人，他就不能等闲视之。为了买好潘梦熊，他决定派常玉坤去潘家大院说明一下情况。

常玉坤来到潘家大院，没敢直接去找潘梦熊，而是先去见的与他有点交情的史振镖。当史振镖得到仇英去警察局自投罗网的消息，不由得大吃一惊。他瞒过了潘梦熊，直接带着常玉坤去拜见黎月萍。

黎月萍听罢常玉坤的叙述，气得瞪圆了双眼，急得直拍桌子：“他仇英吃了豹子胆，竟敢不打声招呼，就往枪口上撞！”

其实，这也怪不得黎月萍发怒。昨天晚上，她带着史振镖等几个人，把常玉坤劫持到偏僻处好一通吓唬，并得知常玉坤已经开始有所行动。正当她在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并准备着手下一步的行动时，仇英竟然意气用事，自己跑到警察局去了。此事若在潘家大院张扬开，仇英的地位立时就会发生动摇。倘若事情闹大，必然会把潘家大院搅进这个案子里。到那时，潘梦熊一旦翻脸，仇英势必会有生命之忧。黎月萍就闹不明白，挺聪明的一条汉子，也曾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怎么就这样没有眉高眼低？史振镖也觉得仇英有些不谙世事，他一向佩服黎月萍的为人，此时见黎月萍发这么大的火，也不免有些着急。

“三太太，”史振镖不禁安慰说，“仇英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怎么能眼看着别人代他蹲班房呢？眼下要紧的是，倒是赶紧想办法把仇英救出来。”

黎月萍说：“你现在就跟常队长去警察局，告诉高兆铭说，他要是敢动仇英一根毫毛，我就一把火烧了他的狗窝！”

史振镖不敢怠慢，立时就跟着常玉坤到了警察局。常玉坤十分客气地引领着史振镖走进了班房，看见仇英坦然地坐在床边毫发未伤，史振镖这才放下心来。

“仇爷，你这是何苦呢？”史振镖埋怨地说道，“三太太听说你进了局子，气得直拍桌子。咱们潘家大院的人，什么时候遭过这个罪？”

常玉坤忙说：“史爷，你一百个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仇爷的。”

仇英问：“抓错的那个人放了吗？”

“放了，放了，早就放了。”常玉坤说道，“仇爷，您的脾气也太急了点儿。您就是不进来，也正商量着怎么放他呐！”

仇英哼了一声，说：“你们会有那个好心？”

常玉坤嘻嘻地笑着说：“瞧仇爷说的，都是中国人嘛！”

史振镖说：“常队长，你们叫仇爷在这里蹲班房，三太太怕五爷一时性起，所以没敢告诉他。不过五爷那里也瞒不了几个时辰，一旦他发起脾气，恐怕就没有我这么客气了。常队长，给个话吧，什么时候放人？”

常玉坤赶忙讨好地说：“不瞒你说，高局长正在去苏公馆的路上，准备请苏尔钦出面压服山本太郎。只要把那个日本浪人安稳住了，放仇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史振镖说：“我不管你们能不能稳住那个日本浪人，反正明天一早我来接人。仇爷，晚上我来倍你喝两盅。常队长，你肯不肯赏光？”

“当然！”常玉坤陪着笑脸说，“能与二位爷把盏共饮，这是我的造化！”

史振镖说：“那好，我现在就去‘天和玉’叫饭局。”说完，他便扬长而去。

山本太郎如约来到了苏公馆，因为高兆铭还没有来，苏尔钦也不急于同他谈正事，所以两人便在客厅里说着闲话。这时候，苏文婕的好朋友罗玉琦来了，因为不便让他出现在这种场合，苏文婕便把他截在了院中。

“玉琦，”苏文婕温和地说，“今晚的月亮真不错，咱们就坐在院里说话吧。”

罗玉琦并不知道苏公馆来了日本浪人，所以苏文婕才不让他进客厅。其实，在幽静的院里聊天，正中罗玉琦的下怀。他多么愿意同苏文婕单独地待在一起啊！于是，两人在花池前坐下来，罗玉琦的心中悠然生起一股甜蜜感。他和苏文婕自小就在一个学校读书，在耀华中学毕业后，又一起考入了南开大学。在罗玉琦的心目中，苏文婕是一位完美无缺的女神。他常常利用跟苏文婕在一起讨论外国文学的机会，借着朗诵雪莱、普希金的抒情诗，暗暗向苏文婕倾诉自己的爱情。每当这个时候，苏文婕总是含笑不语。连罗玉琦也闹不明白，苏文婕是在默默地接受他的爱情，还是在愉快地欣赏优美的抒情诗。蓦然间，客厅里传来一阵大笑声。那笑声不但粗俗，而且有些放肆。

“文婕，”罗玉琦问道，“家里有客人？”

苏文婕双眉紧蹙地说：“是啊，那个讨厌的日本浪人也太张狂啦！”

“谁？”

“山本太郎。”

“这个该死的走私犯！”罗玉琦轻声骂道，“你知道吗？他在黄牌电车上遭到一顿毒打，真叫人解恨！”

苏文婕顺口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罗玉琦说：“昨晚我去王捷民先生家玩耍，是楚先生亲口讲的。”

“那肯定是真的啦！”苏文婕会心地笑道，“揍山本太郎的人，一定是个英雄。”

罗玉琦点点头，说：“这个人的胆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被警察抓去？”

“玉琦，”苏文婕笑着问道，“你敢揍日本浪人吗？”

“我？”罗玉琦摇摇头，茫然地说，“我不知道！”

苏文婕认真地说：“我就敢！”

罗玉琦连忙说：“你可千万不要干蠢事啊！”

苏文婕见罗玉琦吓得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格格地笑了起来。罗玉琦自感失态，也难为情地笑了。

“瞧！”苏文婕用嘲讽的口吻说，“又来了一个该换板子的！”

罗玉琦扭头一看，只见高兆铭匆匆地走进了院门。由于苏文婕和罗玉琦坐在暗处，高兆铭又走得匆忙，因此没有发现他们。苏文婕见高兆铭径直奔进了楼房，知道一场争斗就要开始了。

罗玉琦说：“高兆铭是个警察头子，浑身透着浊气，跟他见面多了没什么好处。”

“没错儿！”苏文婕随声附和地说，“我也懒得见他！玉琦，对不起，我该回屋了，咱们明天学校见吧！”

尽管罗玉琦很不情愿，也只得怅惘地向院门慢慢地走去。苏文婕把罗玉琦送走后，便轻盈地跑进了楼房。她悄悄来到客厅门口，向里面偷看。客厅里的气氛，显然有些紧张。只见苏尔钦、高兆铭和山本太郎坐在沙发上，正在严肃地谈着话。海乐山则远远地靠在窗前，冷眼注视着房间里的动态。

“高桑，”山本太郎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道，“你的不够朋友，良心大大的坏了，弄了个假蟊贼的糊弄我。如今打我的真蟊贼抓住了，你的曾经答应死啦死啦的，为什么说话的不算数？”

高兆铭忙陪着笑脸说：“山本先生，你不要生气嘛。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警察局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不过，不管是真蟊贼还是假蟊贼，我们都会严刑拷打，为的就是给你出口气嘛！如果照你的意思把他整死，恐怕会把事情闹大。山本先生，你就高抬贵手，留他一条性命吧！”

山本太郎不禁大发脾气，说：“八嘎！他的打我？不是的。他的打大日本帝国！你的不打死他，我的决不答应！”

“山本君，”苏尔钦说道，“按照法律来说，那个人并没有犯死罪。你若坚持非杀他不可，似乎有些不近情理。不如就照高先生的意思，判他几年刑，也就算啦！”

山本太郎瞪起了眼睛，大声喊叫着：“你们的良心都大大的坏啦！他的打我的鼻子出血，哗哗的、哗哗的；打我的脑袋，嘭嘭的、嘭嘭的；打我的胸脯，咚咚的、咚咚的。我的疼得不得了，你们的却向着中国人的说话！我的非要他死啦死啦的！”

山本太郎气得在屋内团团转，把一双大皮鞋踩得地板“咔咔”直响。高兆铭见山本太郎大发雷霆，不敢顶撞，直向苏尔钦使眼色。苏尔钦见山本太郎不给面子，便闷闷地吸着雪茄，蹙眉不语。高兆铭多么希望苏尔钦能甩出那张王牌，如果不接受调停，就终止贸易往来。可是，瞧苏尔钦那神态，似乎并不想得罪日本人。一直沉默不语的海乐山，尽管心中非常恼怒，却没有资格插话。客厅里，一时陷入了僵局。这时候，苏文婕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愤怒，便冷着脸走进了客厅。

“山本太郎，”苏文婕冷冷地逼视着山本太郎，义正词严地说，“据我所知，日本人一向也很懂礼貌。你在别人的家里这样大喊大叫，不觉得失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