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燕填好请假条后，一直等着郝主任开完会回来，办公室没有人时，才鼓动勇气走到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敲门。

郝毅一看是曾燕，马上招呼道：“小曾啊，你回来了！坐坐坐。怎么样，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吗？节哀啊！”

“都处理好了。谢谢主任。”曾燕赶紧走进去，站在一侧，双手把请假条递给郝毅，又把准备好的笔一并放在他面前，“这是请假条，麻烦主任您签字。我找王姐确认过了可以请丧假……”

郝毅二话没说，接过来就签了字，一并递给曾燕：“家里人怎么样？听说你还有个弟弟，在东莞打工是吧。”

“是的。”曾燕捏着假条和笔，拘谨地立在那。

郝毅也是第一次单独和曾燕直接对话，没想到曾燕话这么少，反而令他有些微不自在：“有什么困难，需要公司，或者我个人能帮的，尽管提。”

“谢谢主任。都挺好的。”曾燕点点头。

“那什么，你看贺颜在吗？叫她进来一下。”郝毅端起茶杯，起身去一旁的饮水机接水。

“好的主任。”曾燕马上出去找到贺颜，说完打算回到自己工位。

“你别走啊，”贺颜抱着笔和笔记本就往郝毅办公室走，“一起吧。领导肯定有事交待。你怎么没多休几天，你看这几天没见就瘦了一圈，家里都安排好了吗？”

“嗯，处理好了，我弟弟在老家守着。谢谢贺颜姐关心。”曾燕只好跟在贺颜身后，一起进去。

“来，坐。小曾你把门带上。”郝毅吹了吹热茶。

贺颜自然是很随意地一进去就坐下，见曾燕关上门后，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笑着招呼道：“站着干什么，郝主任还能吃了你不成！来，坐！”

没过多久，只见贺颜耷拉着脸从郝毅办公室开门出来，经过惠诗棋座位时没好气地说：“你，来一下。”

惠诗棋马上说好，一边起身，一边往郝建办公室看，曾燕正低着头，默默地把郝毅办公室的门完全打开、轻轻地推到墙边，这才回往她工位自己。

听贺颜说曾燕拒绝接受部门捐款，惠诗棋先是一愣，随即又觉得这是曾燕能做出来的事，只是没想到曾燕的表达方式那么直接。

“她不收。呵，是不是嫌钱少了。真是，主任捐了一千，罗主任捐了八百，这不少了，行里同事结婚也没给过这么多……”贺颜和惠诗棋大概讲了一下刚才的对话，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表情很复杂，像是自己被曾燕驳了面子似的，就差没说出“不识抬举”四个字来。

“哟，小曾这么有骨气的呢……”

“哎，好心当成驴肝废了这是……”

“她才工作半年都不到，就给她献爱心，够看得起她了……”

“不要就算咯，有什么所谓，退给大家就好了。同事一场心意尽到了嘛，人家小女生面子也保住了，皆大欢喜……”

“让老郝面子往哪里搁真是……这小曾也是，也不考虑一下大家的感受……刘苗苗怎么带的人……”

“人是她招进来的，也是她选的，能怪谁的喔。你说是不是刘苗苗让曾燕不收的……”

“不收正好，张工，这个钱正好当你存私房钱了……”

不知道贺颜是不是有意在工位上讲的，虽然声音不大，但周围工位的耳朵都听到了，好事的纷纷围过来八卦打听，压低声音议论着。贺颜也假装无辜无奈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挑起旁人的猜测，之前垮着的脸渐渐恢复了她一贯挂着的亲和笑容。

“那怎么弄呢？”惠诗棋实在懒得听这些话，只想知道怎么收场。她早就看出来贺颜对她是既用又防，在领导面前露脸的事都是贺颜的，然后把这种烂摊子丢给自己收拾。但工作什么的惠诗棋也无所谓，本来志不在此，只是自从上次被贺颜利用，给刘苗苗下套害李含章和曾燕被骂，又和上司搞在一起不清不楚的，惠诗棋打心里瞧不上她，尽管贺颜的工作能力确实强。

“那大家都这么说了，我一会儿去给郝主任反馈一下群众的意见。大家一番好意，她不接受也没办法不是。”说着，贺颜冲着张工使了使眼色，咧着嘴笑着说道：“是吧，张工！傻子才和钱过不去呢，把你的钱退给你，够玩一场牌了吧？我保证不和嫂子说！”

“好的，贺颜姐，那我等你安排。”惠诗棋收起笔和笔记本，准备回工位。

“你等一下，上午发我的捐款登记表就是最终版的是吧。那你打两份给我。”贺颜笑眼盈盈地说。

“是，没有新增了，没有捐的我也就没有再问了。”惠诗棋转头就去打印。

第二天上午，贺颜就拿着厚厚的密封严实的信封来找曾燕，信封表皮上贴着三折起来的A4打印纸。

“曾燕啊，是这样，和郝主任商量了一下，我们尊重你的决定，但是这个流程我们必须走完，不然大家以为我们工会跟大家闹着玩儿似的。”贺颜双手抱在胸前，笑眯眯地看着曾燕：“你看啊，你的小姐妹，惠诗棋为你这个事忙前跑后的，现在你说退给大家，等于她作了无用功倒不说，打击了她的积极性。这样，你先收下，如果要退，你找她带着你一起，顺便你也感谢一些大家这些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的，大家也都很关心你，同事之间多交流总是好的，你说呢？”

“贺颜姐，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一个个的退钱给大家吗？”曾燕把表面那张纸打开一看，是捐款明细，又迅速把纸合上了。

贺颜两只手放了下来，稍微俯了一点身子，盯着曾燕，依然带着笑意说道：“我可没说过这个话啊！我的意思是收下，退是你的意思。”

曾燕没吭声，两手搭在信封上。

“这信封贴了封条，上面盖了部门章的，我和惠诗棋两个人交叉检查后一起看着封好放在保险柜，数目肯定没错，但如果你发现少了，只管找我要。领导交待把大家的心意一定带到，怎么处理你自己定。”说完，贺颜轻轻地拍了拍曾燕工位上的隔板，扭头就走了。

昨天在郝毅办公室，贺颜未提及这次捐款一共多少钱，但曾燕坚持不收的表现，反倒让贺颜来了兴趣。贺颜就想看看，一个穷苦出身的女孩子，是不是真的那么在乎所谓的自尊心。“那点钱是她小半年工资了，本来说句谢谢就是你的，非要摆出一副不食嗟来之食的高贵样子，这年头谁和钱过不去啊，白痴！”贺颜一边想着，嘴里忍不住发出哼的一声，脸上一副轻蔑的样子：“顺便看看你的苗苗姐有多少真心，免费给你上一课。”她假装不经意的，朝曾燕工位望了望，笃定曾燕肯定会打开捐款表看。

曾燕原本以为这个事情在昨天表过态就算结束了。没想到贺颜会把这扎扎实实的一叠钱放在自己面前，还有意附上捐款表，说是为了让自己去退钱，实际是让她去一个一个谢恩的。

“为什么不要呢？里里外外都没有半点好处。还要落下一个不识好歹的评价？”曾燕点开闪烁的□□图标，是惠诗棋发来的，与曾燕脑海里响起的另一个声音不谋而合。

曾燕纠结要不要打开看看，没忍住，还是看了。第一眼就浏览表格底部的金额总计，快速估算了一下，差不多是自己五个月的工资，不吃不喝才能存下的那种。

“这些钱足够还给二婶了，省得看人家脸色，还有剩的可以给妈妈用，加上你每个月再贴补一些，她就不用跟着弟弟去厂子里了，打扫卫生能挣多少钱，还要受气，说出去也不好听……”曾燕脑海里的声音不断响起。

“曾燕啊，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你没听到他们讲那些……算了，我们晚上见面再说，总之，不要白不要！”惠诗棋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曾燕索性仔细地看了一遍捐款明细表，去掉最多的一千，去掉最少的五十，原来有的人看起来不好打交道，却出手大方；有的人平易近人成天乐呵呵，却十分小气；当然大多数都差不多，只是没想到贺颜竟然捐了五百，刘苗苗才捐一百。

“那又怎么样呢？捐得多就代表真心吗，如果真是这样，贺颜就不会拿这个东西来给你看了。”曾燕脑子里又有声音跳出来。

曾燕慢慢地把纸折回原样，双手按在信封上，沉思了一会儿。

曾燕又打开看了看，迅速合上、起身，径直走到惠诗棋工位前：“诗棋，领导和同事的心意我收下了，但钱我不能收。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退给大家。”说着双手把信封摁在惠诗棋桌上。

惠诗棋抬头看着曾燕，又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前后左右，发现有人已经转过头来，只好笑着说：“不麻烦，尊重你的决定咯。”

“这个信封我没拆，你看一下，封条完好的。”曾燕指了指封口。

“好的，好的。”惠诗棋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那就谢谢你，还有贺颜姐。代我向同事们转达一下谢意。”说是表达谢意，曾燕仍然一丝笑容也没有，说完就走了。

“好的。”惠诗棋也立刻起身，拿着信封走到贺颜工位，一句话说明情况。

贺颜只看了惠诗棋一眼，就继续盯着电脑屏幕：“挺有性格啊。那就尽快退给大家吧。”

惠诗棋答应了正要走，被贺颜叫住，笑呵呵地大声说道：“你看这事整得，你辛苦半天，人家还不领情！还给部门同事添麻烦了哎！郝主任的那份给我转交吧，我得在领导跟前儿做个检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