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一明急于辩白，被夏雪温柔地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当然知道你和老张不一样。可是你想啊，你有这么好的家族，这么爱你的父母，我不能把你据为己有，那样太自私了。你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你对我也很好。对我而言，你在情感上给予我的关怀和照顾远远超出我的父母。你也知道的，我和你说过。”尹一明的埋在夏雪的肩膀上，闭着眼睛。

“傻不傻，”夏雪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用手摸摸了尹一明的头，“那要这么说，你在经济上给予我的关怀和照顾更加远远超出我的父母……”

“但还是不及老张。”尹一明把头埋在夏雪长发里。

夏雪冷笑了一下，没有出声，只能镜子里看到自己冷漠的表情，“从我到了澳洲，他不再给我一分钱后，他就不再是那个我以为的老张了。”夏雪抬起头，双手把尹一明的头怀抱在胸口：“老张在照顾夏春了，和你说过的呀。”

尹一明一边点头，一边抬起头。

夏雪双手搂着尹一明的脖子：“今天好累哦……我们睡觉吧，后面还有几天，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尹一明点点头，不舍地松开手。

没想到夏雪小碎步地跑到床边，开心地跳上床，拖鞋一甩，打开被子，铺得大大的，钻进被窝一侧，蒙着头：“就在这儿睡。”又伸出头来，笑着对夏雪说：“免得劳烦阿姨还得拆洗那屋的被子。”

尹一明宠爱地看着这个复杂又单纯的女孩儿，摇摇头。仿佛就在墨尔本的出租屋里，尹一明刚躺好，夏雪就自然而然地贴了过来，把头往她脖子里埋，真切地感受到夏雪在耳畔的呼吸。

“我的确还爱着她。”尹一明心内有个声音说。

从杂草丛中顽强冒头的野花，必定不是只会读书那么简单。

夏雪一直在尹一明家呆到了大年初五。

也就一周的时间，夏雪不仅和尹一明一家其乐融融，还大大方方地跟着尹一明一家走亲访友，并总能在时机适当的时候拿出不知道她何时准备的红包，迎着尹一明母亲的态度，给老人给孩子，既没出风头，又添了体面。

尹一明母亲一丝一寸都看在眼里。

为了和夏雪一起，尹一明根本不在乎什么退票手续费，不仅比原计划提早一天出发，还改成和夏雪一起到广州，直到目送夏雪进安检，这才独自辗转坐城际列车回到深圳。

等尹一明到宿舍时已经凌晨了。

李含章和曾燕都还没到。这是尹一明第一次独自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以至于刚进屋时，她摸客厅大灯的开关摸了好久。

尹一明默默地打开燃气阀门，打开热水器，烧上热水，又把卧室的大灯台灯全部打开，到处开得亮亮的，这才坐在椅子上休息。

整个屋子只有电热水壶的烧水声。

巨大的孤独感笼罩着尹一明。

从小到大，尹一明与父母连续且只有一家三口的相处时间就极少，尤其是在尹一明上大学后，每年过年回家那几天，对尹一明来说和出差没有多大区别，为数不多的在小家里的时间里，一家人更是各忙各的，尹一明除了跑步就是看书，尹一明父亲除了做饭就是喝酒，尹一明母亲除了打电话就是接电话，连吃饭也吃不到一起去，索性大家就自己管自己。假期结束时，尹一明总会迫不及待的想回到自己的空间，对父母的依恋和不舍，有，但不多。

这一次过年因为有夏雪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夏雪只观察了两日，从初一一早开始，就早早起床备好早餐，不论中式西式，荤素菜果，三人偏爱的都兼顾齐全。也许因为客气，也许确实受用，一家三口竟然在夏雪的安排下，渐渐“有组织有纪律的”增添了许多一家人在一起时的烟火与笑声。

这就是尹一明陌生但渴求的家的样子，是金钱买不到的温暖。在此之前，尹一明一度以为自己并不适合家庭生活、只偏爱独来独往的自由，毕竟即使有血脉相通的家族也藏着那些趋炎附势的弯弯绕绕。只有本质上和她相同的夏雪，能够给到她想要的。

在尹一明的认知里，一直把自己和夏雪当作同类、两人都是被家庭忽略的孩子，是从小靠自己点亮火柴、自己裹紧大衣的人，根本意识不到母亲为了她拼尽全力建立经济安全。如果没有家庭源源不断的经济支持，尹一明根本负担不起在留学期间夏雪大部分的生活；一旦失去这个充分条件，夏雪是否还会对尹一明以及尹一明的家庭那样关怀备至？

尹一明不敢想，也不愿想。此刻的她，脑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这几日和夏雪在一起，细细回味着每一件小事。工作和人际上的困惑，夏雪几句话就能点拨明白，生活上也与从前一样彼此体贴又合拍，哪怕两个人一起晒着太阳各自看着书，一句话不说，夏雪冲了咖啡会默默放一杯在她手边，她起身拿巧克力吃，也会递一块到夏雪嘴边，不用交流不用道谢，有如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

尹一明十分确定，夏雪是她想要的伴侣，只有她能给予自己渴望的家庭生活，“夏雪这一次也应该更加确定了，吧”，尹一明自言自语道。

手机突然在餐桌上张牙舞爪地振动着。

“喂，妈，我到了，正准备去洗澡。”

“那就好。你一直没打电话，我和你爸都担心你。”

“嗯。你们早点休息。”

“我给小雪的红包，她没退给你吧？”

“我让她收着了。”

“我给她包了六千，主要是我问了你姥姥，说小雪给她包了一千，人家这一趟老的小的至少给出去四五千……”

“妈……”

“我知道你不喜欢把钱挂在嘴边，我的意思是小雪是你的好朋友，不能让人家来一趟吃亏，咱家也不缺那个钱……她家条件又不好……”

“她现在的收入比我高。”

“那是的，但我们家就不能失了礼数，毕竟是你的朋友，一般的朋友你也不会往家里带的，我了解你……”

“知道了知道了。没有别的事，我就去洗澡，你们也早点休息，都一点了。”

“明明啊，妈妈还有句话想和你说……”尹一明母亲压低了声音，“等我一下，你爸看着电视又睡着了，我去过道上。”

“嗯。”

“明明啊，妈妈也是见过世面的，”尹一明母亲停顿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妈妈希望你开心。只要你觉得好，妈妈都可以接受……”

尹一明屏住呼吸。

“只是……你才参加工作没多久，认识的新朋友也不多，你还年轻，再过两年再考虑成家的事情也来得及……”

“妈，你怎么突然说这个了……”尹一明有一点慌乱。

“没什么啦，就是看着小雪这个女生勤快、懂事，没有一点娇气，你对她好，她对你也好……”

尹一明静静地听着，忽然害怕她妈妈说出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