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理简直都要气笑了，如果杨秋芬是在过往的任何一天提出加薪的要求他都不会如此生气，偏偏杨秋芬今天早上才迟到晚上就提加薪，这么没脸没皮是看他脾气好，把他当软柿子捏是吧？

周云理努力压下自己心中的怒火，叉着腰连着吐出好几口浊气，才耐住性子好言好语地问了一句：“你想加多少工资？”

这是同意给她加薪了？杨秋芬顿时喜上眉梢。

她平时也是谨小慎微的，但今天她恐怕也没想到周云理这么好说话，一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没发现周云理脸色不怎么好看。

杨秋芬笑得都快合不拢嘴，试探着说到：“嗯，两百块行吗？”

两百块，听到这个数字祝昭就皱起了眉头。她在招人时想着自家富裕了，也不该苛待店里帮着做事的人，所以让舟舟跟周云理商量过后给出的工资条件和待遇都是极为优渥的。

当初在招聘启事上白纸黑字写下的条件是每个月工资八百块，还管一日三餐，这样的条件在易清县已经算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工作。要不是周云理要求高，来应聘的人都能在凉糕店门口排成长队。

后周云理因为他没在店里吃早饭没办法管杨秋芬的早餐，又补给了杨秋芬每个月五十块的早饭钱，再加上周云理因为杨秋芬工作勤恳，每个月打算给她发一百块钱奖金。

林林总总加起来，周云理一个月起码要给杨秋芬九百五十块，这还不算平日里周云理偶尔在超市买东西会多买点让杨秋芬带回她家里去。

要知道，九百五十块在易清县已经算很高的工资，祝思来在章龙药业当部门经理拿的是九百块一个月，周云瑛在南辉厂当工人是四百多一个月。

周云理带着舟舟去隔壁几家餐馆吃饭的时候也好奇地打探过他们家服务员的工资，都是不超过五百块，一个月还只有两天休息，剩下的二十八天要从早上十点上工作到晚上十点。

周云理自认为他没有亏待杨秋芬的地方，如果在九百五十块的基础上真按杨秋芬说的那样给她加两百块，那可就过千了。用祝思来的话说就是：我干脆也别上班了，来给你们打工算了。

周云理心里也觉得荒唐，但他还是想着把这件事问清楚：“你的意思是单就六、七、八这三个月加钱，还是从今往后都加两百块钱？”

凉糕店受季节的限制，一年之间只有四月到九月这几个月算是旺季，剩下的几个月几乎没人会吃凉糕。

所以不管是现在的那些凉糕摊，还是祝昭重生前的凉糕店都是在四月出现，九月就关店歇息去了。

本来周云理在雇人之前只打算雇个短工，把这几个月过了就给短工一份额外的奖金，大家好聚好散。

但是杨秋芬来店里之后，周云理看她做事细致，她家里条件又不怎么好，就起了恻隐之心。

周云理想着等到九月也不必解雇她，只给每个月基础的八百块工资不发奖金，让她一个人守着店里，就当养了个闲人，明年春天凉糕店又开始重新恢复营业就不必费心招新人了。

如果杨秋芬因为这段时间店里客人太多，实在太忙而要求涨这三个月的工资，周云理虽然仍是不怎么高兴，但还算可以理解。

没想到杨秋芬毫不犹豫地笑着说到，语气像是在跟老姐妹拉家常那样坦然：“看你说的，涨工资肯定是今儿个涨了从今往后都得涨！哪有这三个月涨，三个月后又不涨了的。”

祝昭也算看出来了，别看杨秋芬看着性子弱，但人家可是能在“胆大”与“胆小”之间反复横跳的厉害人物，是弱柳扶风的林黛玉还是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端看有没有足够的利益。

她工作迟到面对周云理的时候，她就是胆小的，因为她怕丢工作，所以小心翼翼地看周云理脸色。

但要求加薪她又是胆大的，她也顾不得周云理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让她丢工作，两百块的巨大诱惑摆在眼前足以让她抛开一切恐惧去征争取利益。

周云理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三个月后，杨秋芬只需要守着店，什么都不用干，即使偶尔把店关了出去玩玩也没关系，反正也没客人。这日子过得比南辉厂看门的老大爷都还清闲。

就这样还想一个月拿一千一百五十块？他周云理倒也不是冤大头。

他对杨秋芬失去了耐心，懒得好言好语跟她解释，直截了当地说到：“杨大姐，我这里能给出的条件就是这么多了，以后肯定会加薪的，但不是现在。如果你有更好的去处，我也不拦着，大家好聚好散吧。”

杨秋芬惊讶地瞪大了眼，显然是不相信一贯好脾气的周云理会说出这种重话，她的嘴唇轻轻颤动了两下。

她想跟周云理哭诉她的生活有多么不容易，要求加薪也不是因为贪心，只是两个儿子大了，要用钱的地方也多了，她想给孩子创造更好的条件，但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

深夜，杨秋芬在行军床上辗转反侧。

今天她对周云理说了谎，她一早出门并不是为了去中心广场买包子。那家包子铺，一个包子就要一块钱！难不成是用金子打的？她可舍不得买。

杨秋芬回想起早上的一幕幕，仍然像是做梦一般。

她起了个大早，给自己煮了碗面吃了之后把碗洗了，就坐在店里发呆。夏日的清晨虽不怎么热，但还是有些发闷，所以她打开了卷帘门想要透透气。

这时有个秃顶的中年男子找上门来，他自称是隔壁饮品店的老板，邀请杨秋芬跟他出门一起吃个早饭。

杨秋芬本来是不怎么愿意的，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出去容易，指不定就找不到回来的路。

但是秃头老板说请杨秋芬去附近的面馆吃碗燃面，就在走马街上离凉糕店近得很，也就一百米远，远远地都能隐约看见那家面馆门口摆着的桌椅板凳。

他说让杨秋芬不要多想，大家现在好歹也算个邻居，他请杨秋芬吃面也只是为了处好邻里关系大家好做生意和气生财嘛。

杨秋芬是从小地方来的人，在乡下大家都沾亲带故的，处好邻里关系也是日常交际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所以她锁好卷帘门，就跟着秃头老板走了。

晚上回想起这件事，她只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跟着陌生人走了呢。

也不知道自己是被秃头老板的哪句话打动，或许想着帮老板分忧跟邻居处好关系，或许是她许久没吃过燃面，很怀念燃面的味道，总之杨秋芬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面馆门口了。

秃头老板很大气，让杨秋芬随便点，都算在他的账上。

杨秋芬心一横，想着反正来都来了，人情也都欠下了，倒不如吃个饱。在易清县，一般女人和小孩大多都只吃得下一两燃面，但杨秋芬今天点了足足三两！

秃头老板也没生气，还说让杨秋芬没吃饱再点，而他自己则是点了一两牛肉面。

虽说今早上已经吃了一碗挂面了，但清汤寡水的挂面怎么比得上重油的燃面好吃？而且杨秋芬为了节省钱，就算是吃挂面也只吃个三分饱垫垫肚子，等到中午和晚上周云理请客时再多吃点就行。

燃面上头有臊子和花生米，香得很。她像三个月没吃过饭一样，狼吞虎咽地把面条往嘴里吸。秃头老板把汤碗往杨秋芬面前推了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杨秋芬，他自己那碗牛肉面倒没怎么吃。

易清县的面馆都会配汤，大多是酸菜汤或者是海带排骨汤，要想里面有多少肉多少菜是不可能的，汤里顶多有点油花飘在上头。

但汤的盐味是合适的，只吃燃面会很干，杨秋芬一口面就着一口汤，吃得好不满足。

吃完面她用纸巾擦了擦嘴，这还是来凉糕店之后跟舟舟学的。从前她在乡下，别说纸巾了连草纸都不怎么舍得用。吃完饭要么用手抹抹嘴，要么兜里揣张手绢擦一擦。

她不好意思地跟秃头老板道了声谢，现在已经八点过，离上班时间也就半个多小时，她要回去了。

“杨姐，你别急嘛，刚吃了东西就要走不好吧？”秃头老板却乐呵呵地拦住了她。

明明秃头老板的年龄更大，但他还是像周云理那样称呼杨秋芬为姐。甚至为了别苗头，他还特意动了点小心思，省去了杨大姐三个字中间的“大”字，仿佛这样就能压周云理一头似的。

杨秋芬虽体会不到秃头老板这种在小细节上斤斤计较的心理，但她还是对秃头老板有了不好的印象，要是耽搁了她上班谁负责？

看杨秋芬皱起了眉头，秃头老板笑道：“这样，我也不为难你，我吃完早饭是习惯喝一杯茶的，你陪我去对面的茶馆喝一杯茶，喝完你就回去，我保证不拦着你。”

杨秋芬想着喝一杯茶又用不了多久，到了时间秃头老板要是还不让她走她就自己走，她从前在家里都是要下地干活的，看秃头老板这副大腹便便的样子还能拦得住她不成？

等到杨秋芬跟秃头老板走进茶馆，秃头老板说了第一句话后，杨秋芬是真的后悔刚才没有立马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