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1号是周三，祝思来特意为此请了一天假送舟舟去学前班。

一家三口起得很早，舟舟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周云瑛一叫她她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了。

出门前，舟舟背上了新书包。

淡蓝色的书包外侧用云朵做了一个巴掌大的口袋，用来装纸巾、钥匙这些零碎的小东西，别致又好看。周云理当初逛遍了易清县的文具店都没有找到合心意的，特意托人从省城买了这个书包送来。

原本周云理也想要送舟舟去学校，但是周云瑛身为母亲在这一日更加不能缺席，所以周云理只得无可奈何地承担起看店的重任。

祝思来替舟舟理了理衣服的领子，笑着说到：“这个书包背着真精神。”

周云瑛也夸周云理的眼光好，这个书包特别适合舟舟。

舟舟牵着爸爸妈妈的手，顺着三号家属区的路往下走。走到三岔路口，她原本想像从前一样往幼儿园的方向走去却被祝思来一把拉回来：“错了，要去子弟校得走这边。”

舟舟这才反应过来，从今天开始她就不是幼儿园的学生了。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幼儿园所在的方位，便跟着祝思来和周云瑛往子弟校走去。

幼儿园占地面积不大，就建在南辉厂家属区内部的小花园旁边，离舟舟住的三号家属区极近，子弟校又不一样了。

幼儿园顶天了只有几十个学生，而子弟校算上学前班一共有七个年级，近年来也放宽了入学标准，附近农村的学生也可以去子弟校读书，所以子弟校有足足六、七百人。

不论是两栋教学楼还是操场占地面积都不小，所以子弟校便没办法建在家属区内部。

偏生家属区大部分住宿楼都修在山头上，附近也找不到非常平坦的地势，所以当初为子弟校选址的时候还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最后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把子弟校修在离家属区大约一公里远的地方。

南辉家属区的孩子要去上学一般都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是大路，便是从舟舟爷爷奶奶家旁边的公路出了南辉厂家属区的范围，绕着家属区的边缘往学校走。因为是在公路上车来车往的，所以走大路上学的学生一般都有家长接送。

另一条则是舟舟他们要走的小路，从三号家属区下去拐个弯就能看见一大片平坦的水田，祝昭从前上小学大多数时候都走的是这条田间小路。

祝思来和周云瑛领着舟舟走在狭窄的田坎上，祝思来打头，周云瑛殿后，把舟舟夹在中间，三个人排成了一列。

舟舟很少走这样的路，兴奋地扭头四处看。田坎边缘长着的白色小花，旁边飘着绿色浮萍的鱼塘，树丛里叽叽喳喳的小鸟，无一不是令她新奇的东西。

祝昭顺着舟舟的足迹一路看过去，也捡回了自己当年许多回忆。

屋旁种着柚子树的那家养了一条特别凶的黑狗，她读学前班的时候跟同学两个人路过，被狗叫声吓得在原地站了半个小时不敢动。还是周云瑛看她一直没回家特别担心所以出来找她，才解救了被狗吓住的两个孩子。

拐过弯有一丛竹子，似乎是没主人的，祝昭跟陆盈盈放学路过就挖过新生的竹笋当作战利品带回了家。

可惜周云瑛不愿意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心心念念的竹笋炒肉是没吃成。祝昭只好把竹笋底部刻成了章沾了墨水在作业本上印图案，不过糊成了一团完全看不清，被老师发现后险些吃了另一种形式的竹笋炒肉。

还有那个种了不少树的斜坡，因为雨水冲刷一部分树根都漏在了外头。祝昭从前特别喜欢跟朋友一起从斜坡上头滑下来，可惜斜坡的尽头是口鱼塘，幸亏那些年福大命大没有直接冲进鱼塘去。

舟舟通过意识对祝昭说：“姐姐，我好喜欢上学前班呀，路上可真好玩儿，比去幼儿园有意思多啦！”

祝昭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雀跃，贴心地没有打破她此时的幻想。等今后下雨天，田坎变得泥泞不堪你踩一脚泥回家你就知道有没有意思了。

在田坎上走了大约十五分钟，舟舟一家三口就又重新走上了水泥路。水泥路不宽还不到两米，两边都是水田，是特意修来方便孩子们上学的。

祝思来颇有兴致地指着从桥下面穿过的水流对舟舟说：“看那儿，我跟你妈妈以前带着你来钓过龙虾还记不记得？”

水流从桥下面流过，积累成一个不足一平方米的小水潭，看着很浅，旁边有几块鹅卵石大约是用来给人踩的。舟舟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里面会有龙虾，便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祝昭却记得很清楚，她跟父母也就钓上来一只，最后用绳子拴着龙虾的钳子带回家去了。

还有易清县这边每年春天大家都热衷于一种叫做“搬螃蟹”的活动，就是在江边费劲地搬开一块块大石头找下面藏着的小螃蟹。

祝昭有一回跟祝思来一起找到了不少，用塑料袋装着带回家去挂在了挂钩上，结果螃蟹“越狱”了，在家里到处乱爬，祝昭起床看见这一幕妥妥的童年阴影。

*

离学校越来越近，这时也有其他的家长和孩子渐渐加入上学的队列，家长们大多都是南辉厂的员工，彼此之间是熟识的，周云瑛和祝思来时不时就跟别的家长打个招呼。

一路有说有笑，很快就到了子弟校门口。

子弟校的校门平平无奇，就是两扇红色的铁门，因为时间久了边缘满是锈痕，祝昭看着子弟校的一草一木却觉得恍若隔世。

祝昭在子弟校上了七年的学，几乎年年都在改造，颇有历史的双层黑色砖房变成了极为气派的四层教学楼，另一栋贴着白色瓷砖、被学生们叫做小白楼的教学楼后来又被推倒重建。

记忆里的子弟校慢慢地变化，水池、假山、桂花树、三角梅随着改造在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了。

学生们甚至来不及提意见，只能等到开学时突然看到，啊，原来熟悉的这些都不在了啊。然后被迫地接受现实。

刚刚离开小学的那几年，每年过年去爷爷奶奶家吃团圆饭的时候祝昭还会跟表姐堂妹一起来小学看一看。

后来发现现在的小学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小学了，陌生的一切悄无声息地把回忆覆盖，所以她们也没有那个兴致再来了。

比起祝昭的惆怅，舟舟就显得兴致勃勃，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她有礼貌地跟等在教室门口的唐老师鞠了一躬，然后进到教室里去。

教室里整齐地摆放着黑色的木桌木椅，有些还瘸了一条腿，坐在上头摇摇晃晃的。这些木桌木椅也用了好些年，指不定舟舟还没出生，人家就在这里上班了。

舟舟突然发现了一片新大陆，她“噔噔蹬”跑到窗边的座位，指着椅子上的字给祝昭看：“姐姐你看，这是小宇哥哥的名字诶。”

祝昭拉近屏幕仔细辨认了一下，黑色的木头上用涂改液歪歪扭扭地留下了白色的字迹，赫然是一个人的名字“刘嘉宇”。

她也跟着笑起来，从前她在子弟校读书的那些年，也是时不时就发现哥哥姐姐当年用过的东西，就跟寻宝游戏从土里挖出宝藏一样。祝昭便对舟舟说到：“那你就坐在这里好啦，说不准这就是神仙为你安排的座位呢？”

舟舟不解地问：“可是姐姐你不就是仙女吗？”

舟舟刚刚一进到学校，发现学校简直跟昨天祝昭描述的一模一样，她对于祝昭的盲目信任又上升了一个档次，果然姐姐是仙女，连这都可以算到。

祝昭沉默了，她只得让舟舟抬头看挂在墙上的标语——

[讲科学，不迷信]

*

舟舟进了学前班，堪称是社交悍匪如鱼得水，跟前后桌的同学聊得十分高兴，比前世的祝昭强得多。

今天还不会正式上课，老师只是把书发给了同学们，让他们回去把书皮包好。

舟舟把书整齐地装在书包里，跟父母一起从学校的正门出去，现在的学生大多用的是塑料书皮，祝思来和周云瑛那个年代用挂历、报纸包的书皮已经不流行了，所以他们要去文具店买书皮。

突然有个熟悉的身影从学校正门急匆匆地走进来，穿着一身白衬衣，衬衣的扣子板板正正地扣到了最上头的一颗。

舟舟早就不记得这人了，祝思来和周云瑛也在低着头和舟舟说话没注意旁人，一家三口像一朵云直接从那人身边飘过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那人却猛地回头看了舟舟好几眼，也就是这几眼让祝昭认出来他便是当时元宵节和舟舟玩飞花令结果被舟舟击败了的王老师。

祝昭也没多想，既然王老师在子弟校任职，那遇上也很正常嘛。再说了，王老师又不是舟舟的班主任或者科任老师，即使得罪了他问题也不大。

舟舟连蹦带跳地离开了子弟校，一会儿跟爸爸妈妈说话，一会儿还要抽出精力跟祝昭说两句，像只花蝴蝶似的团团打转。

在祝昭看不到的视角里，有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却躲在小白楼前那盆铁树后头悄悄地偷看舟舟。

她害怕得浑身发抖，脑海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警告她：离那个背淡蓝色书包的小女孩远一点！如果让她看到了你，你就永远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等到王老师走近，她才从铁树后头溜出来，哭着对王老师说到：“爸爸，我不想在这里上学了，我要转学……”

如果周云理在这里，定然会非常疑惑地挠挠头，易清县这边算独生子女政策推行得比较成功的，大部分人都只有一个孩子。

外人也晓得王老师明明只跟他的妻子生育了一个儿子，怎么会突然多出一个这么大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