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回。

她将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一枚冰凉的芯片；她跨上一辆红色机车，在宽大的高速公路上疾驰；她俯视着一场由机甲，星舰和射线武器组成的太空战役。

闪回。一切记忆都裂成碎片。

杜苏翡在治疗舱里醒来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人在说：“那个人已经失踪二十年了，她留下的组织早已名存实亡。赫萨，你是聪明人，自然应该懂得怎么做。”

而另一道声音说：“门托，我和你也认识这么多年了，竟然猜不到你会愿意当别人的走狗。”

先前说话的人沉默下去。

赫萨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想让第二地球大学的导师来做说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给了你多少钱，让我猜猜，五百万，还是一千万？”

门托答道：“我只是为了偿还早年欠下的一个人情罢了，既然话已带到，那我就先回去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只有一人离开。

她犹豫不决，究竟出不出舱，出吧，要面对一个不认识的人，不出吧，她要在这个温度很低的舱里呆着，实在受不了。

不过她很快就不用纠结了。治疗舱的透明盖徐徐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旁边说：“你醒了，手术很成功。”

手术，什么手术？

她云里雾里，瞄见对方穿着的白大褂上别着一个胸牌——“狄翠赫萨，温室治疗中心”。

“温室”玻璃房内部安装了四台纯白色的蛋型治疗舱，建筑外面被高大的蕨类植物包围。玻璃房有着透明的穹顶，其上有绿叶遮蔽，光从缝隙间漏下来。

舱外比舱内温度宜人多了，她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错觉。

赫萨对她说：“你的装备在治疗舱的储物格里。”说完便走到房间中央，那里摆放着一张L形的操作台，被用来充作办公桌。

她依他所言，打开储物格门，在里面看见一个智能手环还有一套叠放的黑色连体衣。

她把衣服和手环穿戴好。手环在识别成功她的生物信息之后，自动解锁并登录了一个名叫“杜苏翡”的实名认证账户。

“我的名字是杜苏翡。”

杜苏翡检查储物格里是否还有其他东西。她又找到了……一本粉红色的书？

一本看起来很普通的言情小说，用着最大众的装帧设计，应该出现在书店的畅销书架上，而不是出现在治疗舱的储物格里。

“呃，你确定这是我的东西？”杜苏翡疑惑地扬声问道，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装备。

杜苏翡偏头看向赫萨，后者正全神贯注在操作台上，无暇理会她。

就在她分神的时候，书本宛如活物一般开始无风自动，书页接连“哗啦啦”翻开。整本书化作一道数据流，映入杜苏翡眼帘，投射进她的大脑。

治疗舱光滑的金属外壁映出杜苏翡见鬼一样的神情，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没能反应过来，更遑论阻止了。

赫萨终于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当他从呈现着数据和波形图的显示屏前抬起头来时，看到的就是那个年轻女孩惊恐的脸，好像亲眼目睹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在她身上发生一样。

很快，他就意识到她的身体接受了何种变化。赫萨刚好看见那道数据流的末端完全没入身体，他震惊质问：“你做了什么？”

杜苏翡茫然无措道：“你告诉我，这是我的装备。”

赫萨大步流星走过来，确认了一下治疗舱储物格的状态，神情懊恼：“该死，它竟然又出现了。”

杜苏翡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赫萨说：“抱歉，这台治疗舱有点小毛病，一直没有修好，以至于你接受了来自它的影响。不过我保证，在我的帮助下，你只会经历一点轻微的副作用。”

杜苏翡：“一本书，莫名其妙在我的身体里消失了？我可以尖叫吗？”

赫萨说：“不，不可以。植物们喜欢安静，不喜欢听嘈杂刺耳的吵闹声。”他的手指了指外面枝繁叶茂的蕨类植物。

杜苏翡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但是她的声音显然在颤抖：“狄医生，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姓狄。也别叫我医生，我不喜欢。”那个人说，“叫我赫萨就可以了，还有，不要敬称。”

杜苏翡有点抓狂：“赫萨，你知道它是什么吗？那个影响我的东西。”

赫萨在回答之前先反问了一个问题：“你先告诉我，它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

“一本书。”杜苏翡回忆道，“纸质的，封面是粉红色，看起来很普通。”

赫萨沉默半晌，吐出一个名词：“系统。”

“什么？”

“他们叫它‘系统’。”赫萨重复了一遍，“它很狡猾，无孔不入。”

“他们是谁？”

“某些接受过治疗舱的治疗的人。”赫萨说，“这台治疗舱很神奇，不管被送来的病人高烧不退，精神崩溃还是受到外力撞击重伤昏迷，只要躺进治疗舱一段时间，都能重新活过来。”

“不过，”赫萨做出一个苦恼的表情，“经由治疗舱治疗痊愈的人，出舱后可能会出现强烈的幻觉。”

好似在听天方夜谭，杜苏翡麻木问道：“比如？”

“比较典型的症状是幻听。”赫萨说，“某个人告诉我，她听见脑袋里一直有个自称‘系统’的东西要求她完成它发布的任务，不然她就会再次死去。”

眼见杜苏翡还想追问，赫萨摇头：“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其他属于病人的隐私。这段幻听的内容是我征求那位病人允许，可以对外界公布的全部。”

杜苏翡神情凝重。

赫萨微笑道：“我猜，你也开始出现幻听了，对吗？”

杜苏翡缓缓点了一下头。

她的眼中流光溢彩，在赫萨无法看见的角度。

面前微笑的人，纯白的蛋形治疗舱，温室的玻璃幕墙，深绿色的蕨类枝叶……一切光速解构又重组，世界恢复原样，却又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

她的视野边缘，位于左上角的位置，出现了一行小字：“系统已激活”。

杜苏翡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还有幻视。”

赫萨说：“跟我来。”

杜苏翡跟着他靠近操作台，她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站定，看见他变魔术般从桌面下拿出一板胶囊，软壳里装着橙色的液体。

也许那里有个空间抽屉，杜苏翡想。

赫萨把胶囊递给杜苏翡，说：“我们温室专门研发的药物，短时间内能增加一点精神力，有助于缓解治疗舱带来的幻觉。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项目的志愿者，现在就可以先吃一粒。”

杜苏翡打量了一下赫萨诚恳的表情，最终接过那板胶囊，拆开一粒送入口中。

胶囊入口即化，液体流入食道。

她趁赫萨不注意瞥了一眼左上角。

“系统加载中……”

“检测到外来病毒入侵，冰墙已开启。”

“系统进程暂停。”

“外来病毒……”杜苏翡垂下眼，控制自己不要表现出任何异样。

赫萨微微偏头，询问：“效果如何？”

杜苏翡说：“我感觉好点了，谢谢你。”

赫萨对杜苏翡说：“每天一次，一次一粒，吃完药再来找我。病历，账单和调查问卷我都发给你了，还有，你现在身怀系统，以防万一，最好不要让调控局知道。他们相当喜欢抓壮丁。”

杜苏翡点点头，感觉手腕上的手环震动了一下，弹窗提示她有数条消息。

“温室治疗中心-狄翠赫萨申请添加你为联系人。”

“你已和温室治疗中心-狄翠赫萨建立联系，快来聊天吧！”

“温室治疗中心-狄翠赫萨：温室治疗中心病历模板（已接收）”

“温室治疗中心-狄翠赫萨：账单（已接收）”

“温室治疗中心-狄翠赫萨：调查问卷-志愿者版（已接收）”

赫萨重新埋头投入工作，看样子是不会再搭理杜苏翡了。

杜苏翡推开玻璃门离开温室，当她再回头看时，温暖阳光、透明幕墙和蕨类植物早已消失不见。

她脚步一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出口，四周是低矮破旧的老楼房，头顶一盏微黄的路灯一闪一闪。视线最远处的摩天大厦在夜幕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短时间内，她无法再主动找到隐藏起来的移动温室了，除非她现在把药全部吞完。

杜苏翡把那板缺了一颗的胶囊揣进口袋，有一点凉意落在她的额头。

下雨了。

“新叶港站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携带好随身物品，有序下车。”

杜苏翡循着手环地图导航，回到了自己的住址。

繁花海岬公寓毗邻第二地球星港之一的新叶港，从房间的落地窗向外看去，能够看到大小不一的太空飞船在巨蛋般的新叶港中起落，在它们下方是波涛汹涌的斯巴克怒海。

第二地球是人类飞出太阳系后寻觅开拓出的新家园。它是一颗类地行星，由数代移民改造经营后发展良好，成为人类的主要聚居星球之一。

冷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卷进来，杜苏翡把窗户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噪音和全息投影光污染。房间里骤然变得阴暗安静。

繁花海岬公寓13层1306室，这就是手环里被标记为“家”的地方。

杜苏翡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嵌合在天花板里的照明灯具使整个房间的格局一览无余。

房间靠最左边的墙摆着一张银灰色的金属床，白色床单裹着一层软垫，床上摆着一床被子，床头放着一个长方形软枕，整张床显得凌乱。

床的对面是书桌，旁边摆着一把塑料折叠椅，椅背上挂着一个印有“第二地球大学”校徽的文创帆布包，里面装着学生证，新生手册和缴费单据。

桌面则放着一台处在睡眠模式的个人电脑，数据线连接着一套全息设备。

床的旁边靠墙摆着一个单人衣柜。杜苏翡打开柜门，柜子悬挂着几件款式单一的连体衣和长款外套，并几双鞋袜。它们基本都是黑色。

她关上衣柜门，拿着干净衣服进了浴室。

滚烫热水冲刷着她的脊背。杜苏翡很快洗浴完毕，镜子里映出朦胧的影子，杜苏翡伸出手去胡乱抹了两把，打量自己的模样。

栗棕色的短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一双杏眼泛出金绿宝石般的光芒，在浴室的暖黄灯光下微微有些发绿。一颗水珠顺着她柔和的面庞曲线滑至下颌，滴落在她的脖颈间。

杜苏翡用力搓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白皙娇嫩的皮肤上立刻显现出红色的指痕。她的躯体非常纤细和娇弱。

杜苏翡取下一条毛巾走出浴室，她坐在塑料椅子上擦拭着头发，手肘碰到了鼠标。

个人电脑的显示屏骤然亮起，电脑没有设置密码，屏幕停留在杜苏翡的个人邮箱页面，是一封来自第二地球大学的官方邮件。

那栋象征学校的礼堂建筑以等比例缩小的立体模型浮现出来。

录取通知书在系别那一栏写着：“机甲工程系”。通知书的状态和官网同步，它指引新生报到的流程已经走完，只剩最后一步。

全体新生参加开学典礼的时间就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