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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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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糟糕透顶,一个个消极的念头冒出来,捂不住。

他躺在床上,像一滩烂泥。

门外贬低他的话不绝于耳,每一句都一针见血。

“高一了,亲戚来了让你叫人你都不会?”

他在心里默默回答:不会,社恐。

“何彻我就不能夸了?你要是听不了就别回来。”

可以夸,但别当着他的面。他倒是想离家出走,经过了无数次像今晚这样的考虑之后,他知道自己不能离家出走。

第一,他社恐。

第二,他废物。

第三,他敏感。

对,他敏感。云泽海说得没错,他接受不了何彻比他强。

如果他离家出走了,他就不能继续读高中了,不能高考了,不能上世界名校了,更不能超过何彻了,他将会永世不得翻身。

就这么严重。

别人都可以,就何彻不行,因为云泽海喜欢他,家里的亲戚喜欢他。

全世界都喜欢他。

同理,云波是被全世界讨厌的那个。

何彻,真遭人恨啊。

他明白只有一个办法能让这一切都逆转。

那就是好好学习。

可也有一个致命问题,他是个学渣。

又蠢又懒的学渣,还社恐,还敏感,这些问题都会对他的高考之路造成致命的障碍。

因为社恐,所以不敢去办公室问题目。

因为敏感,所以在他下次大考一战成名之前他接受不了失败的打击。

综上,要想好好学习,首先要治好社恐,还要寻找精神支柱。

他想通了,从现在开始,他要抓住每一个机会锻炼自己,直面社恐,此外,趁着现在刚受完刺激的动力多学点知识。

人一旦想通了,比任何鞭策都管用。

瘫在床上的落魄亡魂像是得到了天地之灵,身体猛得一拱。

房间的一角亮起光,层层向四周冲散黑暗。

再看,他就已经坐到了书桌前。

万物有灵,灵气的“灵”,不是云泽海口中何彻的阴魂。

他托起书桌上的亚克力盒子,手指在侧壁上轻敲了一下,对里面的活物说:“等下次月考完,我就不再是我,你就不再是你。”

“我是学习的爸爸,你是学爸的萌宠。”

粉红色的小虫似乎是发现了主人的存在,屁颠屁颠地沿着盒顶的攀爬网靠近云波,随后朝他勾了几个螳螂拳。

A4纸在客厅,他不想看到云泽海,扫视周围,准备随便找张草稿纸,毕竟学霸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找草稿纸上的。

就近的地板上堆着一摞书,一张纸露出一角,夹在某一本书中。

锁定目标后,他用力一抽,“哗啦”一声书散了一地。

看着满地狼藉,又看了看手里成功抽出来的罪魁祸首“草稿纸”,他沉默了一会儿,想通了。

一屋不扫,何以扫何彻?

不过他看来看去,觉得手里的“草稿纸”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看出来名堂以后,云波明白了。

都是命。

老天看他太闲了所以给他找事做,他死的时候一定把何彻拖下水跪谢天地。

他把脚面上埋着的书统统踢开,躺在了地板上,对着天花板比了个手.枪

——我命不由天,也不由我。

折叠起来的“草稿纸”在空中一抖,全部展开来,露出了全貌,上面有一张人脸。

“啪。”

手指往上面一弹,纸皱了,上面的人脸也皱了。

“我命由他。”

为什么呢?漫长的岁月里,他时常感到鼻子上落了一层灰。

那些习题就像是一面水泥墙,他被云泽海和胡燃逼着面壁,而何彻的作用就是,负责隔空把他按在墙上蹭。

好巧不巧,刚刚从一摞乱七八糟书当中抽出来的“草稿纸”就是贴在他小学日记本里的配图

——何彻的一张灰白照片。

他记得写暑假游记的日记本里面不止这一张配图。

里面还有某山的野猪,某盆地的猫,某高原的狗……

哪一个不比那张小脸可爱?

怎么漫山遍野的书堆里就偏偏就抽出这一张图?

还是那个字:命。

云波看着“草稿纸”上面被他弄皱的小男孩脸,皱眉惋惜: “这小脸看着不挺可爱?现在怎么就……”

他顿了顿,发现还真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两年多没见了。

云泽海那个老东西口中阴魂不散的小东西,管他长什么样,总之就是“欠”,别让他碰到就行。

你最好给我长残了。

话虽这么说,但日记本是他童年的回忆,绝不能破坏。

他从抽屉里翻出胶棒,捡起本子,将纸放了进去,抚平那张皱掉的脸,把纸贴在了原本就属于它的位置。纸贴上后多出一部分超出日记本的大小,被顺着身上几道折痕一折,合上本子就一点都露不出来了。

那一页放置白纸的区域上方,写着半面日记,照片上的内容,基本和上方的日记标题相符——难忘的暑假。

说“基本”相符,是因为

——属于难忘暑假里的难忘的人,现在成了恨的人。

-

第二天早上,为了避开父母,云波很早就起床了,独自前往小区门口的车站,赶那班不常乘坐也不知道明确时间点的早班公交车。

清晨的风拔凉拔凉,穿短袖渐渐生出冷意。

他顶着发酸的眼眶坐在站台,离迟到还有很长时间,但也无法阻止一连串“社恐专属”顾虑肆意增长:公交车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运行,现在运行了吗,坐几路车来着,连个站牌都没有,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等车,这个站台不会已经废弃了吧,路人看到他站在这里等车会不会嘲笑他傻?倒是快来个人一起等车啊!

此言一出,真的有人来了,只不过看到那个人的样子后,他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有这么巧的事情吗?故意气他的吧。

真不愧是住得近,八百年坐一次公交车都能遇到。

云波对他们家对面的那个小区住了很多熟人,没有一个是他想碰到的——没有一个是“好惹”的,这些人里包括何彻。

想到就影响心情,碰到就胃痉挛。

他瞅了一眼,确认了一下长没长残。

何彻穿着一件黑色短袖衬衫,下身也是黑色的,工装短裤把他那双腿修饰得白皙修长,浑身上下透着肃杀的冷酷,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和他“泥里打滚”的小男生了。

穿得很潦草,但确实没长残,有点可惜。

现在的高中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这型的?

只是扫了一眼,觉着心口隐隐作痛,这是低人一等的感觉。如果不是只带够了坐公交和午饭的钱,他真想直接打个出租车离开。

何彻对他来说是什么人,是他爸爸同学的儿子,是小时候的一个玩伴,还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从各方面把他碾压的人。

他们早在初中就因为某些事情撕破脸皮了。

他看向何彻,眼珠子不自觉地就瞪起来,充满了怨念,何彻也看过来了,他赶紧舒眉展眼看向别处。

完蛋,这是个极为明显的闪躲动作,被何彻看了个清清楚楚。

仔细想想,又觉得憋屈,凭什么他要扭扭捏捏、躲躲藏藏?

他应该让恨的人扭扭捏捏、躲躲藏藏!

他社恐,然而为了他的伟大计划,现在必须克服,必须面对,人是在一次次克服中成长的,每勇敢地迈出一步,就会积攒更多的勇敢,人就会变强。

自己要是能悠然自如地上前唠上几句,是不是就可以让何彻明白,他根本就不怕他。

不都说厉害的人能把不喜欢的事情做好,同理,真正牛逼的人能对恨的人摆出笑脸。

所以他更要藏住恨意,对恨的人笑,越灿烂越好。

但是要想聊得自如,就必须有可聊的内容。

他们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这也是他所需要克服的,没话也得找话,他要像云泽海他们那些大人一样交流得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他和何彻之间的共同话题似乎只有小时候那段可能已经被对方忘却的共同经历,还有他们初中时候难以启齿的决裂。

这些内容都说不得。

或许可以先走到他面前轻松地说“你也来坐车啊”,然后何彻就会回复他……如果他的话很少,只“嗯”了一声,他还可以继续问“车几点来啊,我在这里等了好久”。

云波简单酝酿了一下,脑子里模拟的情景和真实行动力却不成正比,害怕占大部分,跃跃欲试占小部分,而混乱会将二者中和。

身体不自觉地站起来,刚一起身偏头,脑门儿就一阵剧痛,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虚着眼睛看到,应该是何彻的下巴。

“草……”

对比云波,何彻的反应温沉冷静:“没事吧?”

“没事,你也来坐车?”这句话的初始设定是“惊喜偶遇”的问好语气,而这是条件反射说出的话,来不及改设定,庆幸的是,暗自的紧张没有被表现出来,这句话听起来还算淡定。

刺痛感开始扫荡神经,他只能强忍,对面的何彻一声不吭,他又有什么资格喊疼。

谁知道面前那个人突然把手伸过来,云波出于本能地后仰,显然慢了一步,不过何彻好像本来就没打算触碰,手指悬停在了额前,观察起什么,最后,他感到额前一瞬冰凉,何彻那清晰的指节一弯,收回了手。

他吃痛地“嘶“了一声,然后就听到何彻说:“疼吗?”

脸上微笑,心里苦涩,心说你摸什么摸,伤口被你一按,我不疼还能舒服吗?

“有点,”云波皮笑肉不笑,被人触碰的感觉让他遍体生寒,“你不疼吗?”

怎么就上手了呢,在云波这么多年的见识中,的确遇到过一些爱动手动脚人士,究竟是什么触发他们产生动手动脚的躯体反应,他不得而知。

何彻瞄了一眼手表,下颚骨处因为偏头的动作露出来一团乌青。

“你下巴青了。”云波惊叹这淤青出现的也太快了,刚才撞得够狠,但他疼得也够狠。

没有等来回答,但是预料中社恐最怕的尴尬也没有来临,云波看见何彻朝站台后面走去,自动售货机发着微弱的光站在树下,他拿着一瓶冰红茶回来了。

“冰的,敷头上。”何彻递给他,语气不容拒绝。

“你自己不用吗?”

“我的已经没救了,敷着吧,大脑门顶着一块淤青会很显眼。”

大脑门?他脑袋好像也不大,只是头发稍短,前额的刺头盖不住半个脑门,这是最干净利索的发型了。

不对,这不是重点。

他观察起何彻的言行举止,原来学霸都这么关爱身边人?

他们现在根本不熟。

打招呼、买水、冰敷,这是曾经的绝交好友之间应该做的事情吗?云波他们这种社恐人是连打招呼都不会打的,别说是社恐人了,就是正常人也不会和已绝交的昔日好友做这些。

何彻也许脸没长残,脑子残了,他搞这一套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对社恐之外的世界太陌生了,原来人还可以友爱到这种程度。

见他没动作,何彻把冰红茶贴到他额头上,彻骨的凉。

公交车在六点二十五的时候准时到了,云波等了有二十五分钟。

何彻似乎对这班车的时间很清楚,他来没多久,车也来了。

学校在郊区,高中学业繁忙,很少有人会选择住在市区走读,因此公交车上空荡荡的,何彻选择了一个独坐,云波本来想着一路溜到头,结果司机像是怕家里肉冷了似的,一个油门冲出去。

换档的间隙,云波就被顺势甩到了何彻前面的座位。

还能怎么样,坐呗,他还要对恨的人保持微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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