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人的气场不是一般的强烈，本身块头不小，堵在门口，愣是把炒饭房的面积都给缩小了。

尤其是站在一边的那个，长得跟捏的似的。在三人面前，有一种明显的压迫感，他好想离开。

情绪就像变幻莫测的阵雨，在云波的身体里阴了一片。

翻身，要翻身……他特别想快点吃完饭，跑得快一点，压缩回教室的路程，抓紧每分每秒的时间，拿出崭新的课本，从第一页开始，一页一页细啃每一个知识点，只要他努力，一定能光明正大地……

“拼个桌？”何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喉下一紧，说话不是，点头也不是，不能动，动就喷饭，云波被蛋炒饭噎住了，泪眼朦胧，意识混乱间，听见有人说：“快去拿水。”

好像是长得最好看的那个人说：“你不能自己拿吗？”

“没看见吗，你学长的弟弟噎住了。”另一个人说。

神奇的是，他站了起来，或者说，是被“拎” 了起来。

“站起来，手往头顶举。”似乎是看不下去他的扭捏和犹豫，何彻抓住他的两只手腕，往天花板竖了起来。

又动手动脚，以前的何彻也是这么主动，自信的人都是这样的，不用在做任何事情之情考虑别人的看法。

这个对抗噎住的方法，是很多年前，他教给何彻的。胡燃是个伪医生，好歹是个医生，有时候传教似的将一些医学小妙招分享给周边的人，没想到这个方法还挺管用的，云波就学了过来。

何彻问：“好了吗？”

“好了。”云波的计划就是这么不堪一击，他现在完全笑不出来。

炒饭房排面不大，冷气倒是十足，这顿饭他吃得手脚冰凉，每一口都窒息。

“何彻，你弟弟吃蛋炒饭不用小菜吗？”

“那个，我不是他弟。”云波低头吃着饭，暗暗咬住嘴唇，他不擅长反驳别人，但这点必须要说明，因为何彻不会喜欢这个关系。

许效行愣了一下，他笑笑说：“别在意，我随口说的，这不是不知道你和彻哥的关系吗。”

“没事。”每多说一句话，云波心里就焦躁几分。

“补习班同学。”何彻端着一碟榨菜走过来，“他吃蛋炒饭从不吃菜。”’

原来何彻是给他们的关系这样定性的，倒是很贴切，小学的英语补习班、初中的物理补习班，如果钢琴班也算补习班的话，那还有一直从幼儿园延伸到小学的钢琴班，他们都一起上过，上到最后都散伙了。

原因是他太差了，何彻太爱学习了，人家都开火箭上天了，他还在坐平板车。

“补习班同学？”许效行不敢问太多，但又很好奇，“我怎么不知道。”

“你为什么一定会知道？”尽管沈知询的语气很平和，当中也能听出威逼和质问。

许效行不回答，沈知询就扒拉着他不让人吃饭，更奇葩的是，后者从后面勒住前者，前者的嘴巴又被紧紧捂住，挣扎出来后，破口大骂道：“沈知询你又皮痒了吧，我嘴上都是油。”

别人口中的发小、闺蜜、青梅、竹马、朋友……这些词汇他常常听到，却依然陌生，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好兄弟，大概就像眼前这样的景象，虽然那位姓沈的看起来幼稚得很。

他其实挺羡慕的。

云波观察着这两人的举动，就像以前坐在家里端好小板凳看两只小猫崽打架，一看就忘了时间。

这会儿要不是何彻说话，云波都不会再次噎住。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你不是比我小吗？”何彻停下筷子偏过头问。

这是重点吗？何彻脑子好，他对书本上的重点很熟悉，但是他肯定搞错了这件事情的重点，重点不在年龄谁大谁小，而在为什么他会纠结着这件事情不放。

难道何彻不仅要在成绩上压迫他，还要在年龄上打压他？这人不会无聊到如此荒谬的地步吧。

“几个月吧，忽略不计。”蛋炒饭见了底，不会再噎人了，云波猛灌了一口水，嗓子发涩，想咳嗽，“水，谢了，多少钱？”

“没事，不用付了。”许效行爽快地说，“你哥请了。”

“那……谢了。”云波把还剩一口水的矿泉水瓶拿在手里，准备离开，“以后有机会请你们。”

“走了。”云波从何彻身后绕出去，手擦过他的后背，传过来一点温度。

“路上慢点。”许效行说。

真是够诡异的，最后变成了他跟何彻朋友的对话，仿佛陌生人是他跟何彻。

好在终于逃离了。

-

中午的气温高了起来，太阳晒得人很不舒服，前方高大楼体在午休时间一转另一张面孔，不再像饭点那时人潮汹涌，云波生出从走廊穿过的想法，蹭一蹭高二楼的阴凉。

顺便找找那张他耿耿于怀的成绩榜。在看到那张成绩榜之前，他就在蒙能不能在前三行看到何彻这个名字，苍南一中高手如云，何彻就是再厉害，也总不能每次都前三吧，所以他强烈倾向于何彻不在年级前三。

结果真的不在前三，他又顺着名字往下看，前十名没一个姓何的，目光移动得越来越快，捋到八十多终于看到了，成绩还可以，但不至于上P大！八十八名，何……

是何家人，但不是何彻。

他预感下面也不会有了，如他所料，确实没有。

“何彻以后绝对能上p大，我话就撂在这。”此时云泽海那句话就如同屁一般消散在成绩榜前的上空。

这下云泽海就等着打脸吧，但云波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有点发懵。

他想到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何彻没参加这场月考，如果真是，那又是什么原因没参加，他开始整理思路，政治上，现在海晏河清，不会堵在导弹威胁的路上；经济上，何彻家很有钱；文化上，还不知道何彻有没有文化，他正在探究这个问题；社会上，可以拓展到何彻的家庭关系……等等，他没分析出何彻没参加考试的原因，倒是悟明白上个月月考他离谱的地理错题——解题怎可全靠灵感。

他需要足够多的基础知识去形成正确思路解题。

回到班级，班里有几个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云波放轻脚步。

不像家里的桌子那般一马平川，这里堆满了高中教材，书本纸张垒在一起的高度能够遮挡课堂上的小动作。

书不是整齐摆放的，云波想把书脊排成一个方向，方便抽拿，奈何动静太大，会影响睡觉的同学。

他不情不愿地拿了靠近上面的《物理必修一》。

快速看完第一个知识点，觉得有点灵感了，他找出配套练习册，打算检验一下这十分钟不到的努力成果，

让他心累的是，练习册被压在最底下。如果说“退缩”是他第一擅长的，那么他第二擅长的就是——懒。

他瞥到隔壁刘明的桌子上正好放了一本物理练习册，不经过同意随便拿别人东西是不对的，他保证只看题目，等刘明来了再跟他说一声动了他东西。

他自学的这部分都是老师早都上过的，练习册也都作为作业做过，里面都是刘明的字迹，最前面的概念填空一扫而过，刘明的字还是挺清秀的，字如其人。

捂住选择题的答案，开始认真读题目，练习册上题的都是偏向基础的，越靠前的越简单，基本上都是给的条件少，先用数学知识求出缺失的条件，再套公式就能解出来。

基础题不断铺垫自信，盖住正确答案的手指如同摸奖般一次次移开，每次正确都给神经末梢带来莫大的刺激，不禁忆起名垂青史的物理学家们，终其一生探索宇宙奥秘，钻研万物规律。他无法熟练运用每一个伟大物理公式，却能对脑中航天器对接的电影画面心潮澎湃……知识支撑起的美好幻想让他兴奋不已，他无法用语言去精心雕琢存在于脑海中的宏大虚幻，好在每一步精确的计算都在让虚幻向现实靠近。

如果每一题都复习十分钟就能做对，那是不可能的，这个道理很浅显，云波终于遇到了一道错题。有了第一道错题，后面的错题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来，他总结是因为对知识点不熟悉，理解不透彻，要多看书、多做题、多理解。

耐心看刘明的解题过程，他很庆幸刘明下笔有力，字迹清晰，等下午上课一定当面夸一下。

整齐明了的画风急转直下，一个狂乱的字迹乱入其中。

“傻逼”。

云波呆了一下，乍一看还以为是在骂他连第一章节的题目都不会做，了然以后他猜测应该是刘明做题做毛了所留下的愤语，高中生做题哪有不疯的，他深感共鸣地笑了，把草稿纸翻到练习册右边一页放好，继续看题，但最后还是被刘明的“书法“吸引了注意力。

正面“傻逼”两个字还算规矩，反面还有更炸裂的狂草——

“一个借读生，有什么好装逼的。”

被别人讨厌的第一秒，有点震惊，自我怀疑，也有一瞬间，但也就是一瞬间被他掐灭了火苗，他经历过，知道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浪费时间精力。

云波把刘明的练习册收拾好放回原位，等刘明来了就当作无事发生，马上分班了，再忍一忍吧。

如果把这件事放到初中，他或许会大闹一场，要找刘明理论个明白，但他现在是跪着学校且抬不起头、挺不直腰杆子的借读生，实在没有资格与本校的学生闹，这无关真理，在一套评价体系内，靠后的总要比靠前的多承受自然选择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