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云波骂的那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短促地笑了一声，逗小孩似的说：“你给我说说我怎么有病了？”

“不好意思，我表达能力比较差，说不清。”云波把英语卷子对折了两下，无处安放的手有了事情做，“词汇量有限，没真想骂，你还记得……”

一提到以前，他就敏感地停住了嘴。

何彻看向他的眼睛，云波则是在那道视线就要触碰过来的时候低头看对面楼的墙，飘摇的树影上下攒动，逗走了小猫的注意力。

何彻不打算放过他：“记得什么？”

也不是什么严肃的话题，说了也无妨：“以前……”

神游回来大脑宕机了，短时间找不到具体的例子用来说明他一点也没有骂人的意思。

他从脑子里翻出几个简单又好找的词拼成一个不伦不类的句子：“以前我很开心地跟你说你有病吧。”

“那刚刚你不开心吗？”何彻抓住了要点，垂着眼睛也去看墙上跳跃的树影，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

脑子不够用，单词记不住，阅读理解错十个，还社恐，造孽了，思维不知怎么就跳到了这，像那阅读理解开了十朵红花，他也为何彻画上了红叉——何彻根本就不是单纯在这跟他闲聊，而是在变相嘲笑他垃圾。

云波眯起了眼睛：“你阅读理解错十个会开心？”

以前他是不懂什么荣辱廉耻，所以没心没肺地跟在何彻后面，指不定早就被当成傻叉耍了无数遍，现在他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表面的单纯了。

“我阅读理解不会错十个。”何彻沉思了几秒，仿佛在挨个回忆做过的每一篇阅读理解。

这天儿没法聊了。

这样的对话是否幼稚了点，一中的人如果都像何彻这样这么会浪费时间，苍南二中离崛起就不远了。

“别走啊。”何彻叫住就要被他气跑的少年。

少年明明可以一去不回头的，今夜内心深处封存的旧事沾染到了氧气，他想做做样子，试探对方会不会留他，这是怀旧主义者对已失去的旧物，一次小心翼翼的回眸。

云波等着他说话，猜不出是什么事，只默默期待，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值得被何彻挽留的。

何彻说：“我姐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去兑现诺言。”

两样事物放在一起，云波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说那个醉酒的姐姐要和他约酒：“什么时候？”

“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吧，你不是要分科考试了？”

云波又走神，他有了何彻的微信，有事情可以回去慢慢说，不都说何彻是学霸，说不定还能找他问问题目。

他估摸着放学时间，想到楼梯拥挤，眉间隐隐透出焦急：“行吧，马上下课了，我要回去收拾书包。”

然后一溜烟走了，只留下一个削瘦的背影。

“急什么。”何彻握着纸筒不紧不慢地敲打手心，在原地思忖那个背影，脑子里蹦出了四个字——一堆排骨。

经过刚刚的办公室之旅，虽然不知道何彻到底是损人，还是夸人，他觉得都不重要了。

至少面子还在，还剩一点儿，够用。

他在心里计划了一下今天晚上的学习任务，打算到教室就快速把书收拾好，下课铃一响就冲出去。

回去的时候看到学委在门口哭，一帮女生在安慰，刘明说，是被班主任赵某给吼了。

云波希望他不会有那天。

高二楼，何彻一回去就翻来覆去地找什么东西，正在暴躁做题的尖子生同学回头瞪了他同桌一眼，他同桌一脸无辜地看向何彻，何彻默默地把一张惨白的英语卷子塞进了书包里，并没有半点关注到他同桌的感受。

-

放学，这次云波没有上错车，硬着头皮若无其事地绕到车屁股后面，确认了一眼车牌，才安心上去。

胡燃笑着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云波顺口说，反应过来又改口，“还行。”

“什么挺好的还行？看来心情不错。”胡燃从后视镜瞟了他一眼，看儿子的反应。

儿子没有反应了，靠在窗户上闭目养神。

“对了，云波，我后天要去省会学习，很多天都不在家。”

快被晃睡着的云波睁开了眼睛：“什么时候回来？”

他妈走了意味着他不能用手机了。

这多寂寞，他还打算问何彻题目，他的学习大计不能离开手机。

“十五天。”胡燃说。

云波想了另一个法子：“要查题目，没有手机。”

他惦记着那部初中用过的旧手机，一直被胡燃藏着。

胡燃自然是不想留手机给他，毁掉一个孩子请给他一部手机的真理一直铭记在她的心头：“用你爸的。”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旧手机要回来。

“我爸回来太晚了。”“我马上要考试了，不查不行。”

云波理由多多，应有尽有。

“去办公室问题目。”胡燃给他想办法，即使她知道肯定辩不过云波。

“我社恐。”

云波想到一个“满脸泪水，可怜兮兮”的表情包，不知道胡燃能不能体会到他的苦衷。

“屁的社恐，你这么高一个人，别人都恐你。”胡燃体会不到。

云波累了，他瘫倒在椅背上：“真的要用。”

“回去找给你。”

胡燃这个女人总是会心软，这一点云波也很好地遗传了她，而他在此基础上又升了级，不仅心软，还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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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手机不知被藏在了哪里，拿到手的时候落上了一层灰。

开机之后，又遇到了新的问题，卡。

点开久违的“北河音乐故事”粉丝群，把“卡”体现得淋漓尽致。

“999+”的消息不断刷新，几次云波都以为刷新完了，刚想发一条消息，屏幕又开始刷新。

这次他往下划了几次都没出现新的内容，应该就是这了。

巧的是，最新一条消息是群里的熟人发的，此人是个大学生，正好cue到了云波。

早八快乐人：小云海怎么好久没出来了，是被高中的作业压垮了吗？

云波立即回复消息。

小云海（危矞）：我来l

字打得太急打错了，点完发送后，消息一直显示在加载，撤回都不行，他退出聊天框重新进，刚刚的消息就不知所踪了。

他看到了一群人起哄：小云海，就你了！！！

什么就我了？？？

云波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把消息往回翻，眉头越皱越深。

彻底毕业（我偶像）：这个月不更了。

群狂热社畜：我嘤嘤嘤了，上班已经很狗逼了，还等不到月底更新！

彻底毕业（我偶像）：别催我，催“北河”他们，这是他们的粉丝群。

歌唱我动荡的数学考试：我一直以为你帐号名叫“彻底毕业”，是彻底更新到毕业的意思…

暴躁的月光三：什么？！又鸽了（暴躁地砸琴）为什么？是不是要给你单独建一个粉丝群催更才有用。

彻底毕业（我偶像）：没有为什么，要不号给你们？你们给我更，我说真的。

小云海（危矞）：我来l

消息在这里出现了“23：33”的时间断层，看到下面的内容他差点把手里拿的袋装炭烧酸奶挤出来。

彻底毕业（我偶像）：行，就你了，小云海。

被偶像回复了，“小云海”都不知道该感到惊喜，还是惊吓，云波拉下脸来，舌尖顶着上颚僵了几秒钟。

群友起哄是有原因的，他以前在群里发过弹琴的视频，大家都知道他会，但哪能和“彻底毕业”比，这不是自取其辱吗？他深知自己接不住这活。

小云海（危矞）：真的假的？

还不确定是不是开玩笑，他得先问清楚，才好推脱。

小云海（危矞）：其实我琴弹得很菜。

彻底毕业（我偶像）：你可以不发关于弹琴的视频，只要能过审就行，也可以不更新。

看到消息，云波一惊，他崇拜已久的人不会是个互联网骗子吧。

暴躁的月光三：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做账号的初衷你都忘了吗？你这算是把十万粉账号白送了，还是算雇童工啊？（狗头）

彻底毕业（我偶像）：当初就是初中毕业，没事随便发发，没什么高大上的初衷。

小云海（危矞）：《初衷毕业》

联想到他偶像的账号名“彻底毕业”，云波在下面接了一条消息，接着后面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刷满了整个屏幕。

云波和“彻底毕业”博主成为微信好友也就几个月，只在刚加上的时候表达了自己对他的崇拜之情，之后再无私聊过。

不一会儿，手机上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人可人人切：阅读理解理解了吗？不会可以问我。

危矞：我谢谢你。

一小时后，胡燃进来查房，看到云波老老实实地在研究题目，放下心来夸道：“哎呦不错，开始用功了。”

“没有用功，快考试了，随便看看。”云波让胡燃快点出去，别影响他学习。

遇到几个不会的题发给了“人可人人切”，收到了一堆语音条。

都是解答题目的，听到后面云波困意浓重，愣是没撑住眼皮倒在了桌子上，语音条还在耳边有序地播放着，他好像也在听着，就是半个人入了梦。

讲解完毕之后，何彻熄了灯，月光透进来，夜色有些恬淡。

他沉声说：“最后一步，晚安了。”

语音条“滴”的一声收了尾，半梦半醒的人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今天挺顺的，一切都在变好对吗，失去的一切都会再拿回来吧？